阿霁的伤势已接近痊愈,下榻之时却已入了夏季。虽说北国之夏不如京城那般雍容华美,缤纷烂漫,却俨然一派清纯风光。晏王城内飘起淡淡幽香,雪笙的消息最是灵通,说是南戎送来珍贵的莲种,花匠精心培养数年,终于在这一年开放了。
后花园内,多了一池碧水。因大多妃嫔极爱这清丽花朵,每到午后,静心亭总是坐满佳丽,或是赏花怡情,或是谈论琐碎,热闹不少。
潇潇本是没什么性子的,只因送阿霁去御书房之时恰巧路过,便被秀容带了去。一路的曲桥造得别有一番风韵,银白桥身巧妙地隐在青碧荷叶之中,恍若从水中走来,娉婷曼妙,风华悠然。
秀容今日着了一身娇媚的淡粉,颇有几分优柔之态。虽说本在云府与她这七妹妹并没有多少亲情可言,可秀容毕竟是胆怯朴实之人,并无雁容的泼辣骄横,也没有月容那么多的心眼,本性仍是纯善。在这深深后宫,也只有这妹妹能做她的依靠。而潇潇淡冷,除心安之外再无相识之人,如今身边多了个秀容,心里自然安适了许多。
“潇儿,这是大哥托我捎给你的信,他与太子殿下如今在想办法,找到合适之时就把你带出去。只是如今,你要巧妙周旋,求得自保,姐姐我也帮不了你什么,只是,你一定要自己当心。”秀容弯眉,满脸的柔和诚恳,细细嘱咐,“这三年来,晏王的脾性我也捉摸了一些,但他确实不是什么善人。三年前我与琴儿、殷姑娘、温小姐一道进了王宫,如今殷妃已死,琴儿被软禁,王妃也是有名无实。晏王是在有意识地削弱赵氏对他的影响,而你的出现是我们都未料到。所以,在太子殿下还未有一个详实计划之前,你切不可轻举妄动……”
“三哥……早就在观察晏王了吗?”轻蹙柳眉,潇潇接过那薄薄信封,不解地问道。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晏王虽然掩藏极深,但的确有动作。甚至……与太子妃有关。”秀容抿唇,面色宁静柔雅。一双潋滟玉眸远望碧池间的点点艳粉,目光渺远。
云潇潇秀眉冷蹙,再无心赏景。太子妃……是瑞瑾呵,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眼前仿佛划过一道艳滟粉紫,雍容婉丽,巧笑倩兮,明媚如春。如此佳人,怎会牵扯上那样深不可测的暗局?
“总之太子是察觉到了什么,才会提高了警惕。太子早有先见之明,其实……我与琴儿都是安插在晏王身边的棋子。”秀容忽地敛息,面色凝重严肃。
棋子……呵呵,又是棋子!
所有人都以为秀容仅仅是个软弱乖顺、胆小怕事的女人。没想到……
眉间仿佛染上了点点的忧伤,潇潇淡然地抿了口清茶,幽幽一叹。正如晏烈所说,她不该深究。明来暗去,棋局迷乱,又会牵起多少纷争?
“潇儿,你得记着。你不是北晏子民,不是晏家人。若晏王当真有犯乱之心……潇儿,你牢牢记着,万不可爱上他!他是魔鬼,嗜血的魔鬼……”说到此处,秀容仍是有几分心悸似的,不住地抚上胸口,面色已是雪一般的白。
爱上他……怎么会?潇潇扬唇,笑得云淡风清。她心里有的只有那个冷冽的墨衣男子,带着久违的轻笑,手心是满满的温暖誓言。
就算他放了手,就算他的誓言在顷刻崩塌,她所眷恋的只是那一声温柔低唤。
“大哥在信里说,镇远将军在裕南岭大败苻军,苻慕天已经退至暖云城。南戎久未出现的祈王苻景祈竟然都出来帮君王收拾烂摊子……日下将军与祈王已在南城签定条约。不日南戎的‘赔礼’便要送到了……”秀容忽然记起什么似的,弯唇巧笑起来。
“是吗……”凝眉,潇潇笑得并不明媚,仅是飘云般的流泻开,清清淡淡,“我知道的,他不会败,永远不会。”
“这话倒也真对。几个月前南城还因毒而困,却莫名其妙地有了解药,南城之危也就解了。此后楚家军捷报频传,一路凯歌。好不快人心!”秀容笑意烂漫,莞尔道来,“镇远将军如此奇才,若当真今后北境开战,也未必会输给这个晏王。到那时,自然是你们夫妻定能团圆……”
“姐姐真是善良。”弯唇,潇潇慵懒启言,不多解释。知道南城解围一事真相的,大概也只有惊风、晏烈、绿烟和她了,阿霁那样纯善的少年自然不会懂。而她自然是缄默闭口,虽然秀容心疑她会出现在北晏,却得不到解释,只得作罢。
是呵,他是如此高傲不羁的神明般的将才,若不是苻慕天诡计多端,亦不会有南城之事。除了南城之危,苻军又怎能奈何得了他?
如此一来,她也该心安了。
低笑一声,她闭上眼去,任清风拂面,独自悠然。
倘若这世间没有兵乱,没有人心险恶,没有计中计,局中局……怕是她等不到那一天了!
就在她小憩之时,只听得一声冗长通传,尖利之声如金针一般扎进心中:“太元妃到——”
是她!
水眸圆睁,潇潇慌忙起身,只见眼前早已一片绮丽,娇软之声盈盈媚人。
视线忽略那一片娇娆,眼前的女子真真切切出现在眼前。那个晏烈口中“装好人”的女子,那个一时妒意横生害死流姬却在那之后成为后宫之主的女子,竟会突然出现在静心亭。
太元妃一身杏色,端庄雍容,精致的妆容在群芳之中难掩其年老色衰,但仍旧尽显成熟风韵,眉横唇紧,一脸的拘谨严肃。
看样子……并不像会耍手段的女人啊。是人不可貌相,还是她真的太过单纯善良?
“王妃,这是哪个宫的妃子,竟然这般无礼!”黛眉一蹙,神色依旧安宁,满是帝王家的大气华贵。那双飞凤眼却已紧紧地盯住了她。
“回太元妃的话……那位是云妃。”心安恭谨地立于太元妃身后,细细道来。
潇潇仍是一脸淡静,直到身旁的宫女雪笙使劲给她使了个眼色才发觉自己的失态,忙上前来盈盈一拜。
“……见过太元妃。”
“哼……不懂礼节的女子,王上给你点宠爱就可以这样目中无人?”太元妃一脸冷漠疏离,讽刺一般地撇过唇来,“王妃,给哀家记着这个女人,哀家要好好和王上说说。这宫廷的风气,也该整顿整顿了!”
这太元妃,虽然雍容傲气,却仍是言辞犀利,性情泼辣,果真不是惹得起的人物。
心安颔首,面色依旧淡然,一双秋水深眸盈盈望着潇潇,说不出的意思。
一时间,气氛尴尬到了极点。妃嫔们各有心思,唯潇潇仍是云淡风清,扬唇而笑:“太元妃所言极是。这后宫风气确实不大好,若是要整顿,也得先从后宫之主开始,才能起带头作用。太元妃觉得怎样?”
“你……”雍容贵妇一时语塞,面色顿时难看了三分。望着眼前盈盈淡笑的女子,心头忽然涌起一阵不适。
这女子,竟然会有眼熟的感觉……
“太元妃可是身体不适?既然身体抱恙,还是好好歇息得好,不如喝杯茶,压压心火……”嫣然一笑,潇潇缓步上前,双手端起一盏清茶,明润如斯。
太元妃雍容之面仍是难看,嘴角扬起的笑容亦变得扭曲。恍然间,她抖动的笑容竟忽然抽搐而来,肆意漫于脸上,雍容之态全无,一双美目直直地盯着那细弱的手腕,嗓音里带着莫名的颤抖:“哈哈哈……流云镯,流云镯,二十多年了,终于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