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川坐落在溟城以北的西川水岸,环水绕山,秀色连绵。一弯水流涓涓,明澈晶莹。通往城里的小路幽寂,山色空蒙,如远黛青波,别有风情。
一大早起来时脑袋还昏沉沉的,鼻息也不顺畅。这一路骑马轻快,却也清明顺畅了不少。抬眸,却见楚惊风浓黑的眸光明亮如星,便也菀尔笑起来:“很久没有这么自在地在山林骑马了。一路的景致又这么好,心情跟着也好起来了。”
“看见亓川城门了吗?就在那儿……进了城先去歇歇脚吧。”楚惊风沉声道。
“恩。”她点头浅笑。
楚惊风俊眉轻簇,略有些警觉:“不觉得奇怪吗?苻桑锦就算再晚今早也该发现她的地牢被破,可我们这一路却无追兵。是她疏忽了?不,她向来不是粗心的人。”
“兴许是我们躲过去了呢。”她皱皱柳眉,缓缓道,“若是我们要逃,定是要向南回宁州,如今我们却抄小路到北边的亓川,纵使她要派追兵也该向南。自然这一路就没有危险了。”
摇头,他仍是一脸冷峻:“不……我觉得苻桑锦不会这么笨。我们这一路安稳,行程也不快,若她要追早就追上来了。我恐怕……”
“恐怕什么?”潇潇问道。
“总之还是谨慎些好。”楚惊风犹豫片刻,语音略显沉郁。
她点头,清浅的眼眸流转着淡淡的光华。
亓川城并不大,不显华奢的街市往来着不同衣着的百姓。日光已灼灼地耀人眼,远处的山黛微微发白,连绵的线条温润而清婉。
额间已沁出几丝汗珠,潇潇轻快地跳下马去,掏出一方白绢轻轻擦了擦。眼前是一道平凡的小街,淡淡的食物香气混着土木的清香钻进鼻子。
楚惊风刚拴好两匹马儿,剑眉一挑,却见人流中纤瘦的人影沐浴在倾城的日光里,黑缎子一般的发丝幽幽发亮,映得那一双眼眸更加如星子一般明亮透彻。一时间,竟又微微失了心神。
“感觉怎么样——身子还凉吗?”高挑修长的一身浓墨黑衣缓缓向她走来,也许是一路骑马的缘故,风吹在脸上也温和,那一张娇俏的脸蛋红扑扑的像是施了一层淡淡的胭脂。直接伸出手去握起她纤长的十指,仿佛普通夫妻那般自然。
仍是沁凉。
楚惊风的面色微微一沉。
“走,先去请个大夫问问再说。”俊眉一皱,楚惊风不由分说地拉起潇潇如玉的素手,就要寻一家医馆。
“我没事,真的没事。”她一拧柳眉想要松开他的手,却是白费力气。潇潇薄唇一弯,却见楚惊风焦急的眸光,语气微微缓和了些,“我的手一直都是凉的。再说,我现在身子也挺好的,兴许熬过了昨晚就没事了呢?我真的不用去看大夫——”
谁料楚惊风却径自绕过那些人群,直直拉着身后女子纤弱的手臂。潇潇自知不该再寻借口,亦温顺地敛眸而行。
霸道如昔,温情,亦如昔。
她是该怎么办呢?抬眸,悠悠地凝望远处起伏的青翠,眼波荡漾。
“恩,那个……”忽然,细微柔软的声音轻轻逸出。轻抬眼眸,楚惊风正转过身来回望着她。
不羁地挑眉,他仍默然无言。那桀骜的表情,却极像曾经那个负伤在府仍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
“我……有点饿了,所以……”她嗫嚅着,清丽的眸光微微闪烁,面色绯红如薄霞。
眸光一黯,他才发觉自己的莽撞,微微松开了手,僵直的表情亦有舒缓。“是我疏忽了……想吃什么?这小城子里没什么小吃。”
潇潇微微怔了片刻。旋即看见楚惊风明眸一亮:“你等在这里,我马上回来。”
墨黑的衣衫隐在了熙攘的人群里。日光浓郁,木草香气怡人。暖黄的日影漫上女子细致的眉眼,一阵刺眼的光晕过去之后,潇潇忽然又泛起一阵寒凉。
抬眸,纷繁的人群摇摇晃晃,各色衣衫混杂在眼前。眸光越加淡薄起来。
是“梦三回”又发作了吗?
惊风……
*
青黛如烟,湖光潋滟,层层叠翠间的居所清幽怡人。几片白羽伴着“扑棱棱”的展翅声悠然落下。
那小居内,拉开半卷竹帘,一缕幽香从薰炉中缓缓升腾,檀木座椅上安然是一青衣男子闭目浅息的模样。
精致小巧的软鞋缓步而来,嫩黄色的衣裙温顺而文雅,几点梅影疏疏落落地绣在裙角,迤逦开一地的柔美。
然而,那来人的面上,却附着一层黑纱,与那温柔淡雅的黄衣全然不相衬的孤冷。一双凤眸美丽精致,却如蒙尘的黑石,略显异样。
“——你的信,可是送出去了?”黄衣女子抿了抿唇,缓缓道来。她晓得男子并未睡着,不出所料,一道清越之声低幽而出。
“消息已经让绿烟师妹告诉桑城主了,用碧映馆作条件,她不会不答应的。瑾儿,你放心便是,你和锦绣的死活我不可能不管。”
一身黄衣的瑞瑾微微一颤,翕张的薄唇在黑纱下勾勒出隐隐约约的影,侧目,轩窗外朗照的日光格外耀眼,照在那双黑眸上却毫无生气。
“谢谢……谢谢你。”关瑞瑾的柔声如起伏的海潮,一双眼却黯淡无光,几点泪潸然而下,不知该如何去看身前的楼苍傲。微微抬眸,却已感觉到一方丝帕已温柔地递至眼角。
“莫哭,再哭,就不是漂亮的瑾儿了。”楼苍傲露出一丝委婉的轻笑,深眸如夜,带着几许无奈。
“呵呵呵……”瑞瑾面色一颤,摸索着接过那方白帕拭干了泪眼,眸光中朦胧的烟雨淡去,带着几分自嘲,“我这张脸,早就毁了,多少粉黛都掩饰不了。我现在好丑,真的好丑,可惜我看不到了,我连我现在这副丑模样也看不到了……”
“瑾儿!”楼苍傲握起她那只紧握黑纱的素手,冰凉透骨,不带一丝温度。瑞瑾神情涣散,唇角依稀看得见刺眼的笑意。楼苍傲一叹,缓声道:“没事,我还可以想办法,也可能有挽救的办法……”
“没有就是没有!你休要再骗我了!一个赵倾茗还不够,连你也要骗我……我回不去了,回不去了。”低幽的呜咽声,一腔愁绪,两弯娥眉锁在一起。她靠在楼苍傲肩上啜泣,眉宇间是化不开的浓伤。
“瑾儿,没事了,没事了。你若不想再见生人,我还可以想办法,忘了他吧,忘了那些过去的事。一切都没事了——”楼苍傲俊眉一拧,微微抚了抚她起伏的背。眸光空远,竹帘外,是锦绣坐在阶上,眉目已显俊俏,却也是漠然冷清。
“你看见什么了?”因为失明,关瑞瑾变得更加敏感。一丝一毫的动静都被细致的女子捕捉到。
“锦绣——很可爱,很漂亮。”他缓缓道。
瑞瑾双眸无光,只是转头,向是要望穿竹帘看向自己那失神的女儿,眼前却是一片漆黑,微微怅然:“也许是命定了我和锦绣有这一劫。如今我自己已不重要了。只是,我与赵倾茗已无情义可言,锦绣现在再也不是未来的公主,她只是我惟一的女儿。就算我已经毁了,你也要让锦绣走上一条好路。算我求求你,好不好?表哥……”
*
晴澈明净的天宇,几朵云如随意扯下的棉絮,温柔洁白。灿烂的阳光照在男子英俊的侧脸上,更为绚烂夺目。
楚惊风手里是几个包裹好的热腾腾的包子,穿过热闹的人流,脸上是喜悦的神色。
平凡的,如普通人家的丈夫,在街市上给心爱的妻子买东西一般。几时能见到一贯冷冽严肃的将军温柔平和的笑脸。能做到的不会是月容,只能是潇潇。
她如今定是站在街边的树阴下,恬淡的脸上带有清明的浅笑,一如清亮的月华,淡而温润。楚惊风唇畔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潇儿……”
总算走回了栓马的那片树阴,浓密的树影底下,几点疏落的日光班驳。马儿仍在那头悠闲地吃着草,只是那树下,空空荡荡。
——怎么会!?
她从来都是温顺淡然,又怎会偷偷溜走呢?
就算不想看大夫,也没有理由……
“云潇潇!——”
转身,那茫茫的人海旋转如海潮旋涡,阳光刺进他浓黑的眼,笑意在一瞬间蒸融。
*
又被绑架了吗……脑海中沉沉的,又带着些刺痛。她微微睁开眼来,却瞧不见一丝光线。薄唇间微微泛起一丝冷笑,她歪过头去,漠然安坐着。
是桑锦吧?
惊风说的果然没错,还是自己掉以轻心了。
无论如何,也逃不出这里了吧。就像以前,怎样也逃不出晏烈精心打造的那座“牢”。
只是如今,她也会痴想着回到那座“牢”里去看看,哪怕一眼,都成了空想。
空气有些潮,带有些清淡的茶香,幽雅温和。只是暗无天日,伸手不见五指。她静静坐在角落,闭合着双眸,一点一点消磨时光。
忽然间,一道轻微的“吱呀”声惊动了安然的容颜,微微眯起眼,一道刺眼的白光从门缝里透出。
来人的脚步很轻,轻得几乎听不到。潇潇慌忙闭上双眸,假装入睡。
“睡着了吗?”
清越低沉的嗓音,在暗黑的密室里回响。潇潇心头一颤,一只修长的手却已拂上她的面孔,伴着魅惑的声音惊醒了她的思想。
“‘梦三回’——她不想要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