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后白桦树Aftertheheavyrainbirch
镇定剂的效果退去后痛觉就一点一滴的复苏了。
亦铭几乎虚脱的躺在白色的床上,盖着白色的床单。身体里遍布的神经每时每刻都在向他发泄着不满,不满于他那么不爱护自己的身体,就用疼痛的方式来传达。
他现在已经********了,每一次他发疯似得跑过之后身体都像是要散架,每一块骨头都脱离原位,关节也分离了一样。医生早告诫过他不可以做过激运动的,那样对他的身体简直是破拆式的伤害。但是亦铭控制不了,每一次发起疯来都不会顾及那么多的,无所顾忌的下场就是,保安会在他跑出某扇门之前抓住他,把他强行拖回床上。护士们会按住他,根据“发疯”的程度来判断是该给他注射安眠药还是镇定剂。
这一次亦铭“发疯”的有点严重,于是护士们给他注射了镇定剂。这是发生在至少12小时之前的事,现在镇定剂的效果差不多退去了。
镇定剂的效果退去的时候亦铭一定会醒过来,身体传来的疼痛剧烈的能把一头牛从睡梦中弄醒。
保安把他拖回床上的过程是粗暴的,亦铭的腿躺在地上摩擦,经过门的时候被凸起几厘米的门框磕到,两腿差不多的位置传来火辣辣的感觉。那里不是青了就是紫了,总之都会肿起来。护士们把他按在床上打针时会狠狠地掐住他的手腕,用肩膀顶住他的肩膀,用穿着高跟鞋的脚踩在他的腿上……亦铭“发疯”时力气总是大的惊人,必须这样才能把他牢牢按住,给他注射针剂。
房间里唯一的钟表指针嗒嗒的走着,亦铭醒了以后就喜欢数嗒嗒声。因为没有别的事做,又睡不着。最痛苦的是,他需要做点什么来分散对疼痛的注意力。
这种机械般的数数是个好办法,有时候运气不错,数着数着就能睡着,睡着了以后就好了,第二天早上醒来往往就没有那么疼了。
上午11点,亦铭出神的看着枕头旁的小钟表,默默的数着指针嗒嗒。
C市的冬天快要过去了,亦铭想起自己住院已经快一年了。
一年前他还是市中学12班的一名初二学生,今年他是青少年心理医院的资深病号。
病房内布置简单,一张病床,一只桌子,桌子上摆着一本平装版的汤姆索亚历险记,亦铭每天晚上睡觉前必须要拿出来翻看几页,然后才乖乖的接受安眠药的注射。
这就是亦铭生活的地方,这里是整个C市最大的青少年心理医院,而他在心理咨询室被问了一大堆奇怪的问题之后就住到了这间病房里。亦铭的爸爸妈妈告诉他说要好好听医生的话,很快就会回家了。可是亦铭记得上一次他们来看望已经是一个月以前的事了,也绝口不提回家的事。
似乎再过几天,爸爸妈妈就会来看我了。这是在病房里亦铭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一次亦铭这样说的时候,听到的小护士流露出怜惜的神情。几天前亦铭问过一次这是为什么,护士跟他说你的爸爸妈妈过几天就会来了,不要着急。亦铭回答说嗯,也许就是明天呢。之后就没有了多余的对话。
不过想来那个能跟他说两句话,流露怜惜的护士好像这几天都没有再看到了,可能是犯了错被医院开除了吧?
亦铭的脑袋里总是有些奇怪的想法,他觉得这间医院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谁都不允许给他好脸色看,也不许和他说话,违反规则就会被开除。
怜惜他的护士就被开除了,她违反了规则和亦铭说话了。
这间医院的人每个都不友善。亦铭一直都知道。他们行为粗暴,对待病人下手狠辣……狠辣,亦铭对保安护士们的手段的评价就只有这两个字能概括。他自己就是受害者,怨念会不深重才怪嘞,他们对同行都不手下留情!
这里太像是兽穴,不同的种族生活在这里各自为营。他们互相抗拒,彼此间没有温度。仿佛一场无声的暗流,表面看上去相安无事,谁知道水底下汹涌成什么样子。
所以亦铭从心底里讨厌这个地方,他想要离开这里,发疯似得想要离开这里。
当他真的发起疯来的时候,他就会狂躁的冲出病房。这个举动是犯规的,护士长在他进入这里的第一天就说过亦铭不可以出这间病房的话。当时她是怎么说的呢?亦铭努力的回想她的神情,她厌恶的,冰冷的,跟身后的小护士们低声说,目的就是为了不让亦铭听到。不巧的是,小孩子的听力总是很好的。可就算明知道这条规则,他还是会冲出病房。
奇怪的是亦铭冲出病房之后就会显得轻车熟路,他会轻松的绕开巡楼的保安,躲避走动的护士。他清楚的知道电梯的位置,甚至启动电梯的密码。整栋医院向亦铭敞开了,他能看到这间医院里每一处构造,就好像熟悉自己有几根手指那样清晰。
昨天夜里8点,他趁着看守护士换班的间隙从病房里闯出来,出来之后径直的冲进了走廊拐角的厕所。亦铭很清楚,即便他在男厕所被抓到了,他也可以说是憋急了想要上厕所。
8点5分,换班的护士会带着打好安眠药的注射器走进他的病房。亦铭必须在他进病房的几秒钟跑到储物间,只有几秒钟时间,否则小护士就会发现他不见了,拨动床头上的紧急呼救铃,保安们出动了亦铭就没机会了。
亦铭就像是在玩游戏一样的,他早已查过这个游戏的攻略而且烂熟于心。
储物间是被废弃的,里面横七竖八的放着一堆空木箱,亦铭猜测那里原本装着安眠药镇定剂之类的东西,现在医院启用了更大的储物间,里面有更多的木箱,木箱里整齐的摆满了针剂,带着满满的恶意。
亦铭来储物间不是为了躲藏,储物间一共有两个出口。其中一个是亦铭进来时的那个,另一个出口则在楼梯的正对面。
从另一个出口出去,速度够快的话他可以飞奔向楼梯。
楼梯是相对安全的地方,因为每一层楼之间护士和保安是很少走动,能在这里看见他们的时候只有上下班的时间。
这套攻略很资深,亦铭成功的抵达了“安全地带”。
楼梯一共是12级,然后折回12级。亦铭的病房在3楼,从3楼到2楼一共24级楼梯要走。前面的12级走起来很轻松,因为不需要担心有人忽然出现在走廊里看向电梯。
总是有这样无聊的盼着下班的人,记得有一次亦铭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失败的,所以后来他格外小心。
有5名护士在2楼走廊里来回走动,第一个和第二个人出现一次间隔大概2分钟,第三个人和第二个人间隔半分钟,第四个人和第三个人间隔4分钟,第五个人和第四个人间隔一分钟。亦铭能根据时差计算出护士们之间的距离,和留给他冲下二楼的时间。
只有在第三第四个人之间行动,时间大概只有30秒。而通向1楼的第一段楼梯也是12级,亦铭需要在30秒内通过24级台阶,抵达1楼和2楼之间。
攻略就是在这里断了。
亦铭成功的跑到目的地——被发现!
巡楼的1楼保安恰好看到了他。
他的这个举动被保安们当做发疯,被护士们当做犯病,安眠药镇定剂会注射到他体内里来压制发疯和病情,也就有了之后那么多粗暴的行径。
可亦铭知道他不是发疯,更不是犯病。他经常想起从前在C市中学的时候,那种自由的感觉似乎离他很远很远,他想象着那座中学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一年时间过去了,只是太想要去外面了,这间病房里无趣的让人简直要断绝希望。
没有人愿意在断绝希望的地方呆着的。
亦铭想要离开这间医院,只是每个月爸爸妈妈来的时候对这件事都绝口不提。他们不提,亦铭也就不问。面对那些面无表情仿佛机器的护士们,渐渐地亦铭快要忘记了出院这事了。可他连为什么要进来都不记得了,只知道自己得病了。这么说起来亦铭突然发现自己的记忆力似乎退化了,他都有点忘了爸爸妈妈的长相了。
那是对怎样的男人和女人呢?亦铭仔细想,却实在想不出来。
最后他无力地叹了口气,可能一个月的时间太长了吧……
指针嗒嗒嗒嗒的一天一月一年就这么过去了,好像很长,可好像也没多长。
11点50了,巡楼的护士很快就会发现亦铭已经醒了。护士会给他安排午饭,想起午饭亦铭真的饿了,他从昨天昏睡到现在,肚子里早就空空的了。
“什么破医院,就不知道给病人吊瓶葡萄糖吗?”亦铭嘟囔。源于他以前看到的那些电视剧里,护士都会给昏迷过去的人吊瓶葡萄糖的。
亦铭忽然间觉得这间医院有些奇怪,可是却又说不出是具体哪里奇怪。
可能是他饿晕了吧,都胡思乱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