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薰衣草女孩Thegirlwithlavender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对面病房里躺在病床上的女孩,她双手握着一束蓝紫色的薰衣草,像教徒那样放在胸口。
亦铭看不到她的表情,却知道她只是在躺着,却绝对没有睡着。
她看起来也就和亦铭一样大,十四五岁的样子。没有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会安稳的睡觉,小女孩也不例外。
亦铭敲了敲窗户,盼望女孩能听到。
但女孩仍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亦铭加大力道又敲了一遍,结果还是一样。
就在他想要敲第三遍的时候,他看到护士们突然闯入她的病房里,她们放下她病床四角的滑轮,她们把迅速调好吊瓶,她们把细如毛发的针扎进她的手背里,她们迅速把她推出了病房。
临走的时候带门的护士朝亦铭看了一眼,吓得亦铭踉跄的退了两步仰躺在床上,对面病房的护士随即带上了门,似乎是没有看到失措的亦铭。
估计是发病了吧?亦铭想。他是见过发病的人被护士推走的,和他刚刚看见的那一幕一模一样。护士们急匆匆的进来,又急匆匆的出去,对面的病房就变得空荡荡的了。原来她刚刚真的没在睡觉,她是因为病发了昏迷过去了。
就是这个女孩写的字条,她肯定是说服了送饭的护士,然后藏了那张字条传进亦铭的病房。是个真的很赞的女孩儿啊,她一定是知道了医院里要安电视,一定是知道了电视里会播放名侦探柯南那种老日漫,一定是知道亦铭会看,所以她才写了那句话,想让亦铭猜出她的意思。亦铭真的就勉勉强强算是拼出了那几行字的意思。
可是女孩病发被护士们推走了,亦铭知道她被推去抢救室了。
被推去抢救室的人大多数都会再回来,也有一部分人不会再回来。某种角度来说不会回来的人是幸福的,因为回来的人都会精神失常一段时间,亦铭从门上的小窗看着那些人,看他们或是抱头痛哭或是疯狂大笑。他们往往过几天才会恢复正常,时间有长短,但总会好起来。在他们失常的一段时间里,亦铭总是不自觉的对他们送去同情的目光。
他们真可怜啊,病发时就没了神智,失去了常态……
亦铭开始害怕,这个小女孩可能是这间医院里她唯一的同盟者,如果她回来的时候也失常了怎么办呢?他刚刚可能有点趣味的生活还没有改革一丝就被打回了原状。
他躺的很不安稳,在床上侧过身看向女孩的病房,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的病房门,无比期望下一刻病房门就会打开。然后护士们推着安然无恙的女孩走进来……不,这不是最好的场景,最好的场景是女孩单手握着蓝紫色的薰衣草,推着病床车走回来。那样亦铭就继续过去敲窗户,阳光会洒在薰衣草和女孩身上的白裙上,仿佛是渐次变化的白色意境画上飞起蓝紫色的雾气,阳光翻转着穿透雾气,在意境画上渲染微薄的一层晕红……
焦躁的情绪翻涌上来,卡在亦铭的胸口,把胸腔都填的满满当当的。
晚上七点,亦铭趴在窗户旁边看到护士们推着已经醒了过来的女孩回到了病房,亦铭第一次发现原来这间医院的护士们是会笑的,她们有说有笑的给女孩儿放好病床,从女孩儿手中拿过了那一束蓝紫色薰衣草插在了她病床边的花瓶里,女孩儿嘴角带着微笑的说话,被两层厚厚的玻璃阻隔了,亦铭听不到。
他长出了一口气,她回来了,既不像别的人一样或是发疯似得笑,也不抱头痛哭,看起来无比正常。
就在这时女孩儿朝着亦铭这边看了一眼,只那一眼亦铭就能确定她看到自己了,因为他捕捉到了女孩儿眼中闪过一丝微妙的,不易察觉的波动。紧接着亦铭便把头藏到了窗台下面,用墙体把自己遮挡起来。
他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面小镜子,这面镜子是下午护士来巡视时亦铭想办法弄到的,为此他不惜把自己的脸挠出了一道道的红印.他缓缓举起镜子调整角度,直到镜子里出现对面病房里的情形。
亦铭猜的没错,在女孩儿看到这边的时候,护士也一定发现了。从镜子里看到护士走到窗户旁边,先是四下张望了一会儿,但她应该除了灰秃秃的墙壁之外什么也没看到,然后她拉上了对面病房蓝色的窗帘。
亦铭突然间觉得无比窘迫,这样做好像是个咸湿大叔在偷窥安睡的小女孩儿满满的都是罪恶感。
他缩在窗台底下不肯起来了。
直到几分钟之后,亦铭听到了敲打玻璃的声音才慢慢把镜子举高。透过镜子他看到对面房间的窗帘又拉开了,穿着病号服的女孩儿正一下下敲打着玻璃。
亦铭缓缓起身和女孩儿面对面站着。
他现在才看清楚女孩的样子,长着一张标准精致的鹅蛋脸,头发梳成马尾的样子像是日漫中的剑道少女那样在脑后高高的翘起来,病号服的版型明显是大号的,穿在她身上显得十分宽松。亦铭现在能确定了,就是这个女孩,给他写了字条的女孩。
看到亦铭起身以后女孩忽然低下头,亦铭这才注意到女孩手中还拿着一个小本和一支笔。
该死的,他怎么忘了呢?隔着玻璃是听不到对方说的,没有纸和笔根本就没办法交流啊。不过病房里哪里有纸笔呢。亦铭挠挠头,这倒难不倒他,大不了女孩写字,他就拿手比划。
“你好啊,我叫杞野夏衣。”女孩把本贴在玻璃上给亦铭看,她写出来的是中文,而且字写的很大,他勉强能够看清楚。
亦铭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比划出自己的名字,于是他指了指杞野夏衣手里的本子,然后手掌摇晃了两下,表示自己没有本。
杞野夏衣拿回本子又低下头,开始刷刷的写着什么。
亦铭挠了挠头,猜想杞野夏衣有没有看懂他的手势。
杞野夏衣把小本子举起来给亦铭看,“你没有本是吗?”
亦铭快速地点头,竖起大拇指顶着窗户。表示杞野夏衣猜的很对,心说你简直就是肚子里的蛔虫好吗?这都猜出来,这样交流就不会有太大问题了。不,不应该是蛔虫,你就是个读心者啊。
不过,既然杞野夏衣会写中文,那为什么之前又要用日文来写字条?亦铭脑袋里突然生出疑问。
杞野夏衣再一次把小本子给亦铭看,“那我写你看,你只要说对不对就可以了。”
你说我点头,这游戏我玩过的。你说的对,我就点头,不对就摇头,唯一的规则是不准提示。亦铭心说着点了点头。
“你叫亦铭。”举起的小本子上把他的名字写的很大,显然是杞野夏衣为了让亦铭能看清,故意写那么大的。
亦铭点点头,不知道这姑娘是从哪知道了自己的名字。
“你在这里呆了9个月了?”
用的是问号,看来杞野夏衣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呆了多久。亦铭摇了摇头,表示她说错了。
“那你在这里呆多久了?”杞野夏衣接着问。
这个问题很好回答,亦铭在玻璃后面左手举1,右手举2,表示在这里呆了12个月了。
“是十二个月对么?”
亦铭点头心想姑娘你真是冰雪聪明,一猜就对。
“我来这里已经9个月了。”这句好暴露了一个信息给亦铭,那就是杞野夏衣在9个月前来的时候就看到他了,所以才以为他也在这里呆了9个月了。她怎么能知道呢,亦铭都已经在这里呆一年了。
杞野夏衣在亦铭面前都得叫一声前辈呢。
“你今年18了。”杞野夏衣把写的字举起来时亦铭哭笑不得,难道说我长得高点你就觉得我十八岁了?那要是我再成熟点,你还不以为我饱经风霜该进棺材了?
亦铭把头摇的如同拨浪鼓。
“那你多大了?”杞野夏衣问的问题似乎都能用手指比划出来。
这女孩真够聪明。亦铭心里赞叹。比划出14这个数字,随后想想,他在医院已经快一年了,这一年他应该15了。于是他又比划出15。
“看着真不像。”杞野夏衣隔着玻璃冲着亦铭吐了吐舌头。
不像不像吧。亦铭想,本来在医院我就是你的前辈,前辈就应该有一副饱经风霜的样子才容易树立威严嘛。
“我十六岁了,比你大一岁。”
大一岁就大一岁呗,能怎么样呢?
“要叫我姐姐。”杞野夏衣吐着小舌头在本子上回答了亦铭心里的问题。
亦铭扮了个鬼脸,心里突然想要吓吓这个这个叫杞野夏衣的女孩。他翻了一下白眼,然后迅速地向后仰躺过去藏到了窗台下面。从杞野夏衣的角度是看不到亦铭向后仰时用双手撑着地面的,她只能看到亦铭突然“晕”过去了,倒在了病房里。
果然,亦铭刚刚藏在窗台下面,就听到对面传来急促的敲打玻璃的声音,而且一下比一下更重,这说明击打者不断增加着击打的力气。
这样下去的话,她就一定会把巡楼的护士引来的。护士一来的话就麻烦了……
亦铭慢慢地站起来,看到杞野夏衣正满脸焦急的趴在玻璃上,小本子上写了大大的“你怎么了!”
亦铭一怔。原来这个第一天认识自己的女孩竟然是在担心自己,她真的以为你晕倒了,用力的敲打着玻璃,神色焦急。可她又不希望你晕过去了,小本子上把字写的大大的,还用了叹号。
原来这个世界上第一天认识的女孩儿也能这么担心他。
亦铭忽然觉得他在这间不同种族各自为营的医院里终于找到了同伴,那感觉好极了。同伴刚好也在寻找他。他们组队生存,相互****伤口,担心对方。像是两只感觉寒冷刺猬,即便是会刺伤对方,也会试探着接近。
嘿,那感觉真像是你觉得这个世界再也没什么值得留恋了,于是头也不回的踏上战场。可就在这时你的同盟者在你身后大喊你的名字说要活着回来啊。
所以这个世界还是有你留恋的东西的。
亦铭现在就觉得,在这间令人希望也断绝的地方,杞野夏衣就像是希望……
明媚的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