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橘花告诉我她不和文先生逃跑的原因之后，我就问她：‘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反抗呢？只要圣女一声令下，我和爹爹立刻起兵响应，消灭了桃源法之后，我们喜欢把盈民国变成什么样就变成什么样，那不是更好吗？’橘花只是看着窗外，过了一会儿，才问我：‘你真的觉得那样更好吗？’我说：‘那当然了，那样，你就不用牺牲，你的文郎就能够带你到外面去，大家也不用再被桃源法控制，那么就不会再有圣女被虐杀了。’橘花却说：‘不是这样的，桃源法是血色巨蝎想要控制姜族而建立的，如果血色巨蝎再次出现的话，桃源法就不会消失。’”
“什么意思？”我发现我已经完全跟不上橘花的思路了，但惠的身体却忽然颤抖了一下。
“血色巨蝎和桃源法互相对立，但也是互相依赖的。桃源法的存在压制着血色巨蝎，血色巨蝎是反对桃源法的力量，然而，建立桃源法的，却正是血色巨蝎。当桃源法的力量不足以压制血色巨蝎的时候，血色巨蝎就会出现，把现在的桃源法消灭之后，血色巨蝎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就会建立新的桃源法。”
“也就是说，如果通过兵变推翻现在的制度的话，新的统治者为了巩固统治，同样要制定一套严酷的制度，把被征服者的记忆磨灭掉？”
“正是如此。”
这样说来，血色巨蝎和桃源法，可以说是对人欲控制的两个极端，当人欲被极端压抑的时候，就是桃源法的理想境界——整个国家处于完全没有欲望的桃花源里，永恒不灭；而当人欲极端放纵的时候，血色巨蝎就会出现，战争就会打响。然后，无论谁胜谁败，在这样一个狭小的国家里，战胜的一方为了巩固统治的同时恢复生产，就只能对战败的一方洗脑，让他们变成奴隶。因此，只要血色巨蝎不被消灭，桃源法就会不断出现，而只要桃源法存在，血色巨蝎也会不断复活。
正因为如此，指望血色巨蝎消灭桃源法，是完全不可能的，这就是橘花想要表达的意思……也是静小姐拒绝珉御史的原因。
静小姐就是希望通过圣女的力量，找到在血色巨蝎和桃源法之间的一个平衡点，让国民既不用卷入欲望放纵的战争，也不用受到严酷的法令控制，过上真正幸福的桃源般的生活。
“姊姊她，姊姊她……是为了不让血色巨蝎再次出现……才抛下我们，成为圣女的……”惠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流了下来：“可是，可是……”
可是，她失败了。
十五年后的今天，另一位圣女再次辗转于屠刀之下，遭受着同样的折磨，国民依旧麻木地生活在桃源法之下，血色巨蝎依旧蠢蠢欲动。在她牺牲后这十五年间，一切都没有变化，只是不姜山的某个山丘上，多了一个衣冠冢而已。
惠双手捂着脸，泪水不断地从她的指缝间渗出来。
瑾低着头，伤感地说：“当时，在静姐姐身边，一个可靠的人都没有呢……”
为了打破桃源法的控制，而又不引出血色巨蝎，静小姐费尽心力想出来的办法，“溯礼之源，莫为礼所困”，却没有一个人能理解。她最信任的两个人，一个把这句话当成自己起兵造反的理由，另一个却以此作为谨守桃源法之道。我不知道，受着万民爱慕，犹如众星捧月一般的静小姐，在临终前有多寂寞，有多绝望。
“静姐姐的悲剧，我不想再看到，所以，我希望两位，能够帮助我，阻止爹爹造反。”瑾忽然抬起头，坚定地说。
“珉御史围攻仙鸾神社，到底是怎么回事？”虽然我已经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仍忍不住这样问她。
“爹爹一直都在等机会起兵复国，今天橘花妹妹身受酷刑时，非但没有哭喊挣扎，反而一边笑一边唱歌，爹爹就说橘花妹妹是仙鸾化身，却被国王等一干贵族虐杀，他要守护仙鸾圣灵，为圣女报仇，就起兵围着仙鸾神社，扬言要把神社里的贵族斩尽杀绝。”
“可，可是……”
“我知道现在去那里很危险，可是，文先生是橘花妹妹最喜欢的人，惠姐姐教导橘花妹妹礼仪，大家都知道的，只要你们把橘花妹妹牺牲的意义说出来，大家就不会相信爹爹的话了。”
“不，我不是怕死，我只是想知道，令尊造反，如果失败的话，会被怎么处置呢？”
“大概是杀头吧”，瑾苦笑道：“说不定满门抄斩，凌迟处死。”
“这，这样的话……”我的头脑一阵混乱。这样的话，如果我们当真阻止了珉御史的兵变，那瑾的父兄，还有瑾自己，都免不了要被处死了。
“没有办法啊……”瑾抬起头，望着远方：“橘花妹妹为了把盈民国的国民从血色巨蝎和桃源法中解救出来，不惜牺牲自己，所以，我也必须尽我所能，守护橘花妹妹的理想啊。”
“可是，你这样做，就相当于背叛自己的家族了。”
“也许是吧”，瑾回过头来望着我，眼里充满了忧伤：“从我懂事开始，我就知道这个家族早已被仇恨充满，无论什么事情，把我嫁给太子也好，答应我参选圣女也好，和静小姐交往也好，只要有利于报仇和复国，爹爹就会毫不犹豫地去做。可是，报仇真的那么重要吗？真的比亲情和爱情还重要吗？我一直在怀疑，这个因为仇恨而建立起来的家族，到底有没有存在的必要。有时，我甚至恨不得整个家族，连我自己一起都灰飞烟灭，这样的话，姜族的往事就再也不会有人记得，于族和姜族之间的仇恨也就可以结束了。现在，也许就是实现这个想法的时候了……”
“不是这样的，以暴易暴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我咬着牙，大声说道：“我不会让你流血的。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和你爹爹都活下来，让你们的家族保存下来，让大家坐在一起修改桃源法，把盈民国变成一个真正的世外桃源！”
“已经来不及了，我，我……”，瑾咬了咬嘴唇，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爹爹架起了大炮，轰死了很多贵族和士兵，现在，已经没有和解的余地了！我们姜家对不起盈民国，你们拿我的首级去祭奠无辜死难的贵族和士兵吧。”说完，瑾拔出佩剑，交到我的手里。
听瑾这样说，我猛地想起今天天还没亮的时候，我在树林里听到的“隆隆”的车马声，当时我以为是运送祭祀物品，现在看来，那其实是珉御史的大炮。
“你说什么？”惠冲了上来，紧紧地抓住瑾的肩膀：“大炮？哪来的大炮？”
“先祖在外面学会了制造火炮的方法，在这里定居之后，就悄悄地制造大炮，现在，爹爹已经把这几百年间造好的六门大炮，都拉到望鸾广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