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在陈家村的祠堂,一口楠木棺材在正屋中间摆放着,原木色裸在外面,没有任何的装饰物。在北方之境,物质本来就缺乏,而假如要是在不太平的年月,给死人准备一口棺材那也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棺材里面躺的就是陈扬,棺材盖已经盖上,我们不知道里面的情景。
陈扬的母亲呆呆地烧着黄纸,纸灰在半空中盘旋,久久没有落下,这个女人盯着纸灰,默默说道:“扬儿,你要是想念你的母亲了,就回来看看。”
陈天华坐在一边,仔细得打磨着一柄长矛、一把短弓和三支骨箭。这是陈家村历年来的规矩,每一个死去的陈家村男子都要有这样的陪葬。
在这般环境中,造就了陈家村人与天地争生机的凶悍性格,活着的时候打猎求生,死了的时候也得拿着武器。
不过一般来说,陈家村打猎用的都是竹箭,一是因为竹子的分布较广,取材方便。二是竹箭便于打磨,用刀削尖就行了。但是骨箭却不一样,骨箭要用动物的腿部骨头制成,而小动物像是野兔、野鸡之类的还不行,必须是野羊、野狼之类的大型动物,而骨头有比较脆,不能用刀直接硬削,只能一点点在石头上手工磨制,所以说比较珍贵。不过骨箭却比竹箭锋利一百倍,再加上陈家村的人认为,用动物骨头制成的箭,去射杀动物,更能让动物心生寒意。
其他的一起陈家村老人,在祠堂的外面坐着,默默地插着眼泪。这些老人脸上沟壑纵横,光着上身,或是敞开胸怀,没有人说一句话,但是谁都能看出来这些人心中的悲伤。
陈河和其他六个孩子没能进祠堂,而是在外面等着,和陈老先生以及村中的一个祭司。
日头慢慢地移到正当午,天气很热,水汽蒸腾,变形了远处的道路。
“时间到,起棺!”祭司在外面大声地喊着。
“你们别埋我的孩子,别埋我的孩子。”陈河在外面听到惨烈的哭喊,那是陈扬的母亲发出来的声音。
“孩儿他妈,你别哭了。”陈天华在里面劝道。
虽然听不到喊叫,可是呜咽的哭泣还在从里往外传。
“一佑孩儿出家门,逢凶化吉危难免。”祭司高声喊道。
陈河看着四个人抬着棺材跨过祠堂的门槛,素衣在每个人的身上披着,突然增加悲伤的气氛。陈扬的母亲在本村几个妇女的搀扶之下,有气无力地向外走,嘴里面在喊叫着孩子的名字。
村中的其他人跟在棺材的后面,浩浩荡荡地组成了送行的队伍。
“二佑孩儿顺利长,身体健硕本领强。”
祠堂与墓穴的距离不远,路上树叶青翠繁茂,柳条下垂,轻飘飘地在半空飞舞,几只鸟在树枝上站着,呱呱地乱叫,叫的人心烦。
“三佑孩儿居处好,隔寒避暑防虎狼。”
白色的纸钱从几位陈扬的亲人手中洒出,飘飘洒洒。陈河盯着其中的一片,看到纸钱旋了几个圈,落在一处草地上。
“四佑孩儿登高位,狩猎满筐丰年长。”
棺材很重,四个成年的精壮男子抬着也有点吃力。根据习俗,不到墓穴里,棺材不能落地。虽然棺材下面有绳子、横木的隔断,可是四个抬棺人,还是咬紧牙关,扎实地向前走着。陈天华走在一边,向几位平常一块打猎,现在又为自己孩子抬棺的小伙伴致谢。
“五佑孩儿子孙旺,竹马绕膝笑声响。”
已经能看到墓穴的所在了,新挖的新土堆放在一边,中间一个四四方方的洞,陈河探着头看了一眼,几只小癞蛤蟆在里面费力地往上爬,好像要努力爬出那牢笼。在墓穴的一角,还有一洼浑水,零碎的湿润土壤散落在一边。墓穴不平,不深,可是埋葬一个小小的棺材也足够了。
“六佑孩儿性命长,松鹤延寿幸福享。”
棺材下面的两根横木被抽了出来,棺材现在被放在两根绳子之上。四个人完全不可能在通过一人拉着一个绳头来托举棺材,于是有更多的人加入了进来。每一根绳子的两端都是五六个男子,用力地向两边拉着绳子,将棺材不至于离地面的距离太低,然后慢慢地就这样载着棺材向墓**上面移动。
棺材正好到了墓**上面,可是并不是一下就把棺材扔在里面了事。两根绳子、四边人马,慢慢地将自己身后的绳子往外送,于是棺材就能慢慢地往下降。可是也不能就这样将棺材放进墓穴中。在墓穴周围的新土上,早就已经站定了两个拿着棺材下面所垫横木的人,这二人看到棺材有点偏左,就用横木抵着棺材将棺材往右移;看着棺材有点偏右,就抵着棺材往左移。力争将棺材的位置摆正,棺材正好四四方方地放进墓穴中,不偏不倚。
“咚”,棺材底部与泥土相撞发出的撞击声传进陈河的心中。新土、新棺,这一切对于陈河来说,都是陌生的,他不敢盯着棺材看,他害怕。可是一想到昨晚父亲的话,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决心,又好像不能让别人看出自己的恐惧,他盯着棺材看了两眼,看到一只癞蛤蟆从棺材顶上一跃,跳到了墓穴壁上,可是终究是失败了,又掉到了穴中。
“入土为安。”祭司的声音又响起,陈扬的母亲在一边跪着,像是一个无所依靠的幼树,趴到了新土之上,哭喊着不让别人埋葬。
陈天华拿起工具铲起土,往棺材上面扔下了第一团埋葬的土。
其他人之后没有迟疑,也挖起身边的土,扔到棺材之上。
“七佑孩儿成仙王,佑护家乡万年长!”
棺材已经被完全掩盖住了,墓穴所在的位置也已经与其他的的地方相持平,几个男子继续挖着土往上面覆盖,不一会儿一个小小地坟墓就堆了起来。
两只老鸦站在周围的树上,呱呱叫着,一个男子弯腰捡起一个土块将老鸦吓跑,生怕这聒噪的声音搅醒熟睡人儿的美梦。
没人说话,除了陈天华不住地感谢的话语;没人哭喊,除了陈扬母亲的低号;没人不感到悲伤。
入土之后,陈家村的人陆陆续续地回家了,陈河跟在自己的父亲后面,也慢慢往家走。
日头越过天中,往西滑行,气温不如刚才那么高,可是无风无云无雨,蒸腾地依然让人大汗淋漓。
陈天养坐在树下,手里摇着一把蒲扇。陈河想要往屋里走,可是马上被父亲叫住。
“陈河,你过来。”陈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父亲很少以这样温和的话语叫过自己。
“我和陈老先生说过了,准备让你们这群瓜娃子学着打猎,唉,我们祖祖辈辈长在森林里,生来就是打猎的,就是猎人,还从来没有向你们这样,这么大了还不去打猎的。陈老先生也愿意了,明天开始,不用再去陈老先生那里认字了。”陈天养说完了这些话,嘴里还不屑地发出一句不满,“我不知道认字有什么用?十三岁的娃子还能在河里淹死,打猎的被鹰啄了眼。”
虽然每天无忧无虑地在河里玩耍十分的高兴,可是每当陈家村外出打猎的人扛着猎物归来的时候,总能引得他们一群孩子追上很远去看,平时看上去恶狠狠地狼、灵巧不好捕捉的野兔、敏感的野羊,现在被人打死扛在肩上。再加上每当回到村庄时,猎手被人夸赞的话语,都在陈河十几年的成长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陈河不是没有想过要成为一个猎手,况且,在这样的环境中,成为一个猎手,既是宿命,也是责任。男人的背后是整个陈家村。十四年的游戏,让他对待打猎,除了期盼之外,还有一份不安。打猎是游戏,游戏是严肃的,只要是严肃的事情,就不能再用小孩子的心态去对待,陈河害怕自己应付不了。
陈天养没有管陈河,还在自言自语地说到:“我打小就长在森林里,与野狼搏斗,与猛虎周旋,我熟悉森林里的一草一木。我从森林里面打猎,养活一家子,也对森林感到恐惧,害怕森林深处兽王的暴动。我不识字,不懂什么大道理,可是我感觉我体内有一股劲,不发泄出来不高兴,我去森林大吼两声,看到野兽见到我惊慌失措的害怕样子,我心中的劲就消散了,我也就高兴了。”
陈河不知道他的父亲在说些什么,什么劲,我知道你很有劲,打我的时候从没手软过,我也知道你爱喊,每次打我的时候不是大喊大叫?可这一切都是在心中默想,不敢说出来。
“明天呢,我就带你去打猎。我知道你心中很不相信我平常给你讲的,明天就带你去看看是不是真的。”陈天养对着陈河说道。
陈河的母亲也回来了,眼还是红红的,一进屋就对着陈天养说道:“陈扬妈寻死觅活的,在屋里哭的几个人都拉不过来。”
陈天养听到后,不满的说道:“华子呢,华子干嘛呢?让一个女人家摆布,在这里活着,谁不是把头悬在狼嘴里,你看她像什么样子?”
陈河母亲听到后,不满地白了自己丈夫一眼,怪道:“就你心最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