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羽最爱斜卧翠山之上,看云卷云舒,散漫无忧。陪她的,永远是一坛自己酿造的桂花酒。
她不过是个孤家寡人。从前是,现在是,日后也是。她或许在从前和现在的时间长度里曾经与人为伍,与妖魔为伍,与神仙为伍,但到了最后,留下陪她的也只有她孤零零的影子。
她这一生,足以。
今夜的桂花酒,不同往日。她在酒里掺杂了最烈的毒——七步断肠草,桂花酒的醇香已经被彻彻底底地掩盖,这七步断肠草是天殷道人用了七七四十九百年种植,据他所说,这剧毒虽是能七步之内断神仙肠胃,但是他偶然发现,这种剧毒其实还可以救人。
她不在意救人,她在意的是它能否令自己穿肠破肚。
从前她喝酒,一盅一盅的,闲适散漫。今夜,她抱起坛子,一饮而尽。
她瘫倒,从山峰失足滚落,她听到自己骨架磕在坚硬的石头上,咚咚作响。奇怪的是,既没有穿肠破肚的绞痛,也没有肉体的疼痛,她从前听说,肉体死去,灵魂出窍,飘荡到阴曹地府,然后投胎轮回。
她喜欢这个不是故事的故事,她还年少时,在地府实习,看到许多痛苦的人类、妖魔、牲畜,在喝完孟婆的一碗汤之后,瞬间把前世的故事都忘记了。
她也好想忘记,忘记这漫长的一世里认识的人物,忘记她所有的经历。
孟婆汤不难得,难得是孟婆汤起效。
她没有得到难得,遗忘与她而言,太难了,孟婆汤没有助她。
唯有死人,穿我孟婆跟前的这座桥而过,喝我一碗汤,前世的记忆就荡然无存。
孟婆如是说也。
她听到耳边有呼呼的风声,有一块衣角轻拍在她的脸上,她的触觉依旧敏锐,有人抱住她,她缓缓睁开眼睛,是傅子——天殷道人之徒。
“您快吞下去。”他强迫自己吞下一个乌黑的药丸,不知道是自己已经开始精神涣散产生错觉,还是真实的,她明明看见他在落泪。
“你哭了?”她听到自己虚弱的声音,药丸藏在颚下慢慢融化。
苦涩在味蕾蔓延,她昏昏欲睡,似乎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喊。
醒来时,听见屋外下雨的声音。她爬起来,仆人如潮水涌来退去,她听到屋外有人细细叮咛,“小心点,小心点。”她爬起来,是自己的小木屋,仆人中有人惊喜叫嚷,“姑娘,您可起来了!”屋外的人一拥而入,她有些惊愕,她并不认识她们。
“傅子道人。”
她们欣喜叫嚷,有人掀开珠帘进来,她抬头,确确实实是傅子。
她的眼睛如同蒙上一层薄雾,一切都隐藏在灰蒙蒙里。她开始看不清模样,只隐隐约约觉得有许许多多重叠的人影在晃动,渐渐的,头愈来愈痛,似要爆裂。她抱着头,从床上滚下来,傅子慌得伸手去扶她,其他人也七手八脚地过来帮忙。
“娘娘……”他的声音疲惫、沙哑,“您的身子……”他忍下,不说。
商羽强忍着疼痛,爬了起来,她默默整理衣冠,表情努力维持冷淡,她费劲全身力气,方缓缓道,“你们下去,我与傅子道人有话说。”
仆人退下后,商羽撑着床板,冷冰冰的说,“傅子道人,多管闲事。”
他也不辩解,只是笑了笑,“师傅说种植的断肠草被挖了,我第一想到你。”
她的头痛欲裂。
“间歇性头痛应该是断肠草的后遗症,”他解释,“师傅给您看过了,他说,七步断肠草对您而言不致命,就算没有那颗救命丸,您也可以活下去,唉,白白浪费了我一颗仙丹。”说着,他笑了。
商羽看了他一眼,蜷缩回床上,她闭上眼睛,“你现在可以放心了,我死不了的。”她的声音绝望,令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