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城民办完转学手续后,急匆匆地赶回了家,此时家里已经被邓澄文收拾干净了,该拿的都装在一起,没用的扫成一堆。
“小凤呢?”邓城民等了一会,还是没有看见林凤,便问她。
“妈妈出去了,我也不知道她去哪了。”邓澄文压低声音,低着头,她并不想让邓城民知道自己哭得多么伤心。
“原来如此……那现在我们走吧。”邓城民恍然大悟般点点头,拿起该拿的东西,走出了屋子。
“不等妈妈了吗?”她把没用的东西搬出来,一股脑地扔进写有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的平地,那里就是她们村里的“垃圾堆”。
“小凤比俺们先行一步了,现在只剩下我们了。”邓城民摇摇头,大踏步地向村口走去。
到村口的时候,邓澄文隐隐约约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一个坐在地上,一个靠着另一个,呼呼大睡,鼾声响彻云霄。
邓澄文又是想哭又是想笑,邓城民没有注意,马不停蹄地向前走着,她也没法停留太久,只好匆匆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在一块石头上写了几个字,小心翼翼地塞进潘筱筱的怀里。
可能她不知道,当她转身去追邓城民时,熟睡的潘筱筱突然睁开眼,半梦半醒地揉了揉眼睛,推醒了桃桃,拿起怀里的纸条,一字一句地看了起来:
筱筱,桃桃,我真的走了,望你们珍重,只要有空,我一定来看你们。——澄文
“啪嗒”一声,不知是谁动了一下,墨色的字迹晕散开去,灿烂的太阳光折射进她们俩的眼里,小小的水珠倒映着她们,犹如一面光洁的镜子。
可是,这面镜子坏了,它并没有照到另一个人,显得一个角落尤为空寂。
下午一点三十七分,邓城民和邓澄文抵达了繁华的大城市。与其说是大城市,不如说是一个小县城,真正的城市比这大得多。
邓澄文一直沉默着,想来还是沉浸在今天上午的事里。邓城民默叹了口气,在第十五次跟她说县城里的事后,见她还是专注于那一件事,只好走到一个十字路口,转身进了一个大道,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抬脚进了一间高大的建筑物。
邓澄文没有注意到有台阶,一脚踢在结实的地板砖上,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思想迅速地从往事挣脱出,欲哭无泪地看着眼前的建筑物,下一秒就被震惊占据了脑海。
以绝对的优势屹立在高楼大厦中,虽然不是最高的,但也算是名列前茅;以金黄为主体的不知名物体布满了房子周围的墙上,在太阳的照射下,闪着耀眼的光泽;光滑且透明度极高的玻璃被做成了她只听说过却没见过的旋转门,快把她的心转进去了;大门两旁摆着用白瓷做成的花盆,里头种着茂密的景观树,不大不小,正好合适,尤其是上面还缠着村里有人结婚时才用到的红丝带,折成蝴蝶结的样子……
邓澄文正看得入迷,一直被忽略的保安皱了皱眉,走下台阶,拉着她走开:“乡巴佬看什么看?有钱来买给你看个够!快走快走,别当人家做生意,煞风景!”
邓澄文一个激灵,她猛地转过头,对保安喊道:“说谁乡巴佬呢?谁说我没钱了?我爸就在里面,不信我找给你看!”
保安“哟”了一声,眯起眼睛看着她,不急不慢地说:“那你进去找找看。”
邓澄文瞪了他一眼,推开旋转门走了进去,保安把手背在身后,饶有兴趣的看着她。她一进门就感觉大难临头了,大厅里宽阔无比,比她们的教室还宽,而且装饰豪华,十分壮观。
还有,这里的人真多啊……
映入她的眼眶里的,全是各种各样的人,男女老少,高矮胖瘦,比比皆是。
长得和邓城民差不多的,从外形上看,也是超过了两个巴掌。
时间像是她心尖上的羽毛,不时轻挠,弄得她直不舒服,冷汗直冒。保安轻蔑地说:“没钱装什么富贵,还说爸爸在里面,我看纯粹是来砸场的,快走快走,再待下去,小心你出去的时候会比这更难看。”邓澄文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原地干瞪眼,犟在那与保安开始了一场拉锯战。
保安嗤笑一声,招了招手,立即就有两个保安跑了过来:“小姑娘,我说过了,如果你非要我动手,那就会很难看。”
“你们要干什么,我爸真的在里面!”邓澄文一人难抵两个成年男子,她扑腾着双脚,大叫道。
“如果你爸在里面,那我就跪下来叫你一声姑奶奶了。”保安懒得跟她废话,摆摆手让两个保安拖出去。就在她的身体与坚硬的石砖碰到之前的一瞬,邓城民办好了手续,在大厅里四处寻找邓澄文。搜寻无果后,他到大门旁找了一个保安来询问:“您好,请问有没有看见我的女儿。她比我矮一些,不肥不瘦,穿着一件鹅黄色上衣和一条蓝色裤子……”
那个保安正是架着邓澄文出去的两个人中的一个,不禁冷汗直冒,想起了队长的话——如果你爸在里面,那我就跪下来叫你一声姑奶奶了。
“看……看见了,就在刚刚……刚刚出去了……”没有勇气支撑的保安直瞟站在另一边不知情的队长,语无伦次。
“谢谢啊。”邓城民笑了一下,转身就朝外走去,只见邓澄文已经站起来了,满脸不高兴地站在树脚下,四处张望着。见到他来了,赶紧跑过来,嚷嚷道:“爸爸,你来这家店是干什么的?”
“奥,忘跟你说了,俺,不对,我和你妈事先在这里看了一遍,问了什么风水师,最终选定了这家‘星歌别苑’。你看,光是这店面就这么庞大,参考图也不错。所以我们选了这里3栋的6楼,你别说,因为6楼是楼顶,老板附赠了一个小花园……”邓城民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脸上满是激动,这不,为了更好地融入城市,他把“俺”改成了“我”。
不过,不管怎么说,邓澄文已经开始厌恶刚才的三个保安了,自然对这里的印象不怎么好。邓城民不知道又说了什么,拉着她又走向别的地方。
脚机械似地摆动着,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周边街道。她是一个偏犟的人,在心里认定的事,除非很快跟她解释清楚,否则想要再说清楚,需要花费很大的时间和精力。
一不留神,邓城民已经停下来了,而她不知道,撞到他的脊背,疼得她倒吸几口凉气。
邓城民也没理会,径直走入一家店里。有了上次的教训,她连忙紧紧跟在他的身后。推开玻璃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家大型服装店,各种衣服都有。邓城民神清气爽地走到一个服务员面前,问道:“男装在哪里?”
服务员打量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心中摇了摇头,简洁地答道:“女装后面。”
邓城民点点头,他并没有瞧出服务员的心理。他先让邓澄文去选几套自己喜欢的衣服,便慢悠悠地朝男装区走去。
邓澄文心不在焉地看着眼前的一件件华美的衣服,完全提不起兴趣。就在她走到第一排最后一个货架时,一件挂在最后边的蓝白色的衣服引起了她的注意。
说实话,自打小时候开始,她就喜欢蓝色,而且是天空的那种蓝,不像深蓝的深沉,也不像浅蓝的缥缈,就是代表天空,代表自由的蓝。
那是一件雪纺裙,上白下蓝,一圈浅蓝色的薄纱围绕在白色与蓝色相接的地方,好不美丽;白色很纯,就像天空上的云朵,闪耀着属于自己的独特,蓝色偏浅,一些褶皱或长或短,显现出它的材质很不错;短袖加及膝的裙摆,更是增添了一抹美丽。
现在她的眼里,除了这件雪纺裙,其它再华美的衣服裙子也入不了她的眼。服务员走过来,也是打量了一会她,就立即判定这是一个“农村娃”。小小地“哼”了一声,她便走过来,看都不看一眼邓澄文,随意地说了一句:“想买这条裙子吗?”
邓澄文点点头。服务员轻轻地笑了一下,脑海里产生了恶作剧的想法,便说道:“那就给你好了。”
邓澄文不明就里,愣愣地看着服务员。她从没见过天上掉馅饼的事,即使见过也论不上她,更何况以前在村里小卖部买东西时,都必须要给钱。现在来到大城市了,不是也要给钱吗?而且这件雪纺裙还蛮贵的呢!
服务员心里觉得好笑极了,又觉得可惜极了——看来这小娃娃真的是一个农村来的,赚不了什么钱。切,还想让我们把今年最流行的雪纺样式的裙子送给你,做梦去吧!
“真的假的?”邓澄文深吸一口气,暗自掐了自己一把,很疼,不是梦,莫非这是真的?不太可能,标价几百块的裙子,怎么可能轻易送给一个不认识的顾客呢?
服务员的笑容瞬间隐没下去:“假的,逗你玩呢,也不看看自己是谁,一个小农村的娃娃也敢来这玩,回去还不被笑死人!”
邓澄文心里难受极了。又来了,刚才在‘星歌别苑’就是这样,难道她就这么讨人厌吗?
“小娃娃,别看了,再看也买不下来。”服务员冷笑着说,更是给她的心里添上一抹寒霜。她懂了,这不是自己讨人厌,而是别人看不起自己。
一个城里人,一个乡下人,天与地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