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狗娃起了个大早,他见师父屋门紧闭,便对着屋门一拜,口说了句师父徒儿这便去了,便起身向林深处走去。待狗娃身形消失在林中时,那小屋终是打开了门,露出一道瘦弱身影。叹了口气,望着远去的少年,冷面道人额面微跳,似有挣扎。那纠结转瞬又是消失不见,待面色如常,道人转身入屋,紧闭屋门。
却说那日狗娃伐了一百根竹子后,对于这伐竹之技已是得心应手,不消半日便已伐了百十根竹子了。加把劲,晚上回去定然足数了!狗娃捧着竹笋,心中欢喜,面带喜色。连这竹林中阴郁的气氛也变得欢快了起来,伐竹子这般枯燥无味的活儿竟也显得乐趣横生。嘴中唱着船号,狗娃飞速地砍着竹子。
妹妹你坐船头啊……哥哥我岸上走……
唱了数十遍,终是伐够了三百之数。竟赶在日落前凑够了数目,狗娃欣喜不已,他分批将成捆的竹子拉到屋前,最后一批时还顺手捡了几个竹笋。带回去给师父尝尝,狗娃暗道。
一番功夫,终于将三百根竹子摆放整齐,狗娃吸了口气,对着那道人的小屋便是一拜,颤声说道:“师父,徒儿已伐够了数目,请师父检查。”
站了许久,道人满身酒气,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屋。他看了一眼竹子,又看了一眼狗娃,登时说道:“哪里够了?”
“确……确是够了!徒儿数了好几遍咧,三百根!”狗娃见师父不信,又见师父醉酒,顿时回道。
“哼!”那道人提了口气,脸上酒气尽散,哪里还有那疲颓样子。
“断口全是竹渣,这种竹子,如何建屋?全是废的!”
狗娃对着断口处一阵查看,发觉果然如师父所说一般凹凸不平,断口处尽是凸出的竹条与刺眼的竹渣。狗娃懊恼地一拍头,当即对着师父道歉:“师父,徒儿知错了。这就去再伐四百根竹子回来。”
“哼!一日一百根,待切口光滑如镜时再给为师停下。”那道人一甩袖,转身入屋。
“是,师父!”狗娃心道一日一百根倒还好,但要切口光滑如镜,怕是一日也伐不出半根的。饶是身体乏力,狗娃仍是听师父的话,向那竹林快步走去。
走了数十步,狗娃一拍头,折返回来,将背后竹筐中的竹笋尽数放在了那道人的小屋门口。他一拜后方才吞吞吐吐地开口道:“师……师父,这些竹笋是徒儿在林子里捡的,吃起来还算不错,请师父品尝……”
狗娃也不等师父回声,又是对着小屋拜了拜,便飞快地向那竹林深处跑去。待狗娃走远后,竹屋的门这才开了,那道人看着门前竹笋,又望了望隐约可见的身影,伸手一点,将竹笋托入屋中。
“如此愚笨……”那道人看了看竹笋,叹了口气。
“……却又如此纯良……”
狗娃心中想着师父嘱托,头也不回地向那竹林奔去。糟糟糟!此次再不能早日回返,定是要被师父逐出去了。狗娃心中焦急,脚步渐渐凌乱,不时左脚踩住右脚。往日里好走的竹林在夜间仿佛迷宫般找不到出路,狗娃走了一个多时辰也找不见往日伐竹的地方,只得循着那林间微微发亮的银光慢慢摸索。
糟了……莫不是鬼打墙了?这竹林怎么没有头似的……狗娃越走越急,数次摔倒在地上。又走了小半个时辰,狗娃仍是找不着那处林子,登时急得满头大汗。干脆歇歇,狗娃心道。于是他随手从脚边拔出一根嫩笋,席地而坐,一通胡吃。
待吃饱后,狗娃自觉数日没有洗澡,浑身瘙痒难耐,当下衣服也不脱便跳入了那小溪水中。狗娃生于南湾,在风浪中讨过生活,这等小溪怎能挡住他?登时便如龙入江般翻腾到了远处。待回过神时,他竟已游到了这小溪水中央,狗娃茫然四顾,竟看不得岸边。他心中焦急,暗道今日莫非真是撞了山鬼、冲了地神了?登时便手脚并用,用力向来时方向划去。可他游了一盏茶功夫,仍是不见那岸。
狗娃这才似有惊觉,定睛向身边溪水看去,不看还好,一看这溪水,哪里还是平日所见的银色小溪,竟变成了一条血色大河!河中激流奔蹿,不时有斗大的气泡冒出,河面虽是血色,但竟能清楚看见这河底下的皑皑白骨!狗娃目光一滞,登时吓得三神出窍,不禁大声求救。
“师父!师父!”
可他喊了许久也不见师父回话,正是焦急时,那河水似是听到了狗娃的呼喊,一时竟如热汤般翻滚不停,河中白骨尽皆伸手去抓狗娃。狗娃登时便如那下锅的饺子一般,被无数手臂拉住,在那河水中翻滚、挣扎、呼喊。但一个少年郎如何抵得如此多白骨拉扯,不一会儿便被扯入河底。那翻滚的水面随着狗娃沉入水中,一时又风平浪静。
遭了,今日定是婆婆口中所提的那水鬼替命了!狗娃一时想起山脚下微笑看着自己的婆婆,一时又想起那耀武扬威的城门卫士、那府门前笑靥如花的少女、那大殿内争执不休的师伯们、那夜竹屋中面色安详的师父……狗娃想起了很多人。便要这般丧命了吧,狗娃心中一叹,不再挣扎,身体如滚石般向河深处沉去。意识消失前最后一霎,狗娃眼中看到了一缕金光,这道光多么暖啊,仿佛要拥抱自己一般……这便要睡去了吧,婆婆……小姐……师……父……
……
竹屋内,道人正手持竹简,看得津津有味。突然间眼皮一跳,道人蓦然起身,双眼凝出两道神光,向那林中扫去。
“生灵血河!”那道人惊呼出声,两指一动,连忙御剑向那竹林深处飞去。
……
好困好乏好……暖……好似儿时婆婆搂着自己摇晃,耳边似有轻声呢喃,背后似有柔柔拍打……便好似……好似娘亲在哄着幼子……便如此睡去吧……狗娃想着,思绪渐远……
“娘亲……”狗娃慢慢睁开双眼,不自觉地叫了一声,眼前突然大亮,狗娃细看,竟有一光人正怀抱自己!
“师……师父……”再细看,竟是那冷面道人!狗娃见师父站在那金光万丈中失神地望着自己,一时有些讪讪地叫道。
“……”那道人也不说话,只定睛望着狗娃,目光悠远,似是望着狗娃柔笑,又似是透过狗娃,望去了远方……
狗娃见师父不言不语,也不敢打搅,就这样待在师父温暖的怀抱里。方才那般温暖,竟是师父来救自己了,自己这般愚笨不成事,大半夜冒冒失失入林,更是险些丢了性命,若不是师父及时抵达,恐怕小命难保了。这一想,瞬间觉得师父的怀抱更加温暖。
便如此至永远也好……狗娃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