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她和他并肩走着,在慵懒的秋日午后。
Y大的秋意正恬淡。
03栋宿舍楼往北去的一段小路上,两排梧桐相对而立。就像季节的变幻永远悄无声息,它们褪去翠绿的外衣,也没有发布任何预告。越来越多的阳光能铺陈到地上,就说明越来越多的叶落了,或许有谁能在空中摇晃着挣扎一会儿,或许有谁能在风的协助下打个旋儿,不过结局都一样。
“一岁一枯荣”,年年复始。
宋亦暄仔细地在心里默数着“一、二、三、四……”,像是要数尽这一路零落的掌形叶片。其实也并不多,因为校园里总有一群忙碌的人群,在同学们还未看到这一地的枯败之时,便将它们清理了个干净。
凡事最悲惨、最丑恶最具贬义的那一面,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被看到?
毕竟生活,理应要充满希望。
随心所欲地在校园里前行,却并不是漫无目的。
宋亦暄剔除了体育馆、教学楼、食堂这类车简初肯定也了若指掌的地方,在脑中绘出一张简易地图,带着他由南往北走。
(2)
在一处湖边停留。这里太阳更好,粼粼水面反射的波光,晃得人心神荡漾。
“你困了?”车简初说得那么温和,就差轻抚她的额头,像丈夫对妻子,这样会让人产生错觉的语气。
宋亦暄有一刹那的慌神,微微仰头去看车简初,不敢把他淡淡的笑意视作柔情。
“没有吧。我从来不睡午觉。”她只是刚才凝视着湖里黑色小鱼变换了姿势后晕开的一朵朵涟漪,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
大概有一丝倦意,但她从来热衷于“逞强”。
这样的时间,若无寒风乍起,稍稍放松了神经,是很容易一不小心就被睡神逮了去。
宋亦暄稍平复了下被轻轻搅动过的心情,预备践行一个导游的本分。
她开始介绍,“呐,这里就是被称为‘天鹅湖’的池塘了,”然而她编不出历史典故也造不出神话传说,像个肯定会被炒鱿鱼的实习生,生硬地补充一句,“虽然比我们高中的池塘大了很多,但我觉得,还是只能算作池塘吧。”
“嗯,看起来也就和操场差不多。”也只有车简初这样的游客才会附和吧。
随后他踩着碎草又走几步,不过这“湖”边栏杆低矮,看起来跨一步就会掉下去似的,便也没靠太近。水有些绿,微浑,拖了水位不高的福,还可以看到几根水草,只不过没有“油油的在水底招摇”的意境,有些无聊。
“Y大的领导们,看来没什么情调啊。我们高中那可是满满一池的锦鲤,你还记得吧?”
也许是因为沾染了那来自万万公里以外的光芒,宋亦暄好似从车简初的目光里读出了一种希冀。
她点头,然后一边遥望湖另一面现已枯黄但不久前是葱郁茂盛的小树林,一边说着:“大概只是为了保持一下生态平衡吧,也不算作观赏用。”
(3)
“有天鹅吗?”车简初冷不丁来了一句,“不是天鹅湖吗?”
宋亦暄想笑,却只是无声地咧了嘴。差点忘了计划里要带他去的地方了,湖边的美景,该去另一边欣赏才对。
“跟我来。”
宋亦暄转过身去,不禁嘴角上扬。刚来Y大,第一次去到那片小树林的晚上,她就梦见了车简初,让人脸红心跳的梦,因为梦里的她,居然倚靠在他的怀里,一起坐在石凳上。
没想到真的会有机会和你一起去那里。
“诶诶!亦暄啊,你看那什么?”眼神余光扫到什么东西瞬间入水的车简初,仿佛还是个幼稚的孩童,惊喜万分。
“鸭子吧。”宋亦暄看着那一小片水花,脱口而出了三个字。毕竟,她曾经在它们(其实最多也就两只的样子)在水面上游荡的时候看到过,棕灰的毛色和扁扁的身体,呈现一种“漂移”的悠闲状态。大抵是这小片生态系统里的捕食者,说不定还是唯一的。
“鸭子?”车简初表现出了一个淳朴的城市少年该有的无知。不过他刚才看见那个“怪物”出现也只是一瞬间,鸭子的话,肯定还是见过的。
“我也不晓得它们是不是已经在我们学校定居了。反正常年潜水。”
宋亦暄没注意到自己说“潜水”这个词的时候多有喜感,但是看见车简初笑了。而后才想起来,他之前的之前是没叫自己“学姐”?
“所以说,真的也有天鹅?”车简初稍歪头,静静地等待她的回答。
(4)
“天鹅湖”此名实不虚。
体育课在湖边打太极的宋亦暄也曾经看见过脖子很长的鸟类生物,不仅脖子长,而且腿长,嘴也长。当它扑闪双翅拖起细长的双腿掠过湖面时,她也是立刻就想到了一句“迢遥仙鹤去天长”。
既然鸭子有了,“仙鹤”也有了,那么天鹅曾在这里停留,不过稀松平常之事吧。
“应该,或者说至少是有过,天鹅。可能少,不一定能遇见。”
“哦~看来,是我路过这儿也从没注意过这些,”车简初的嘴角绽开了一个花瓣边缘的弧度,忽然感慨似的问道:“你好像一直都对花花草草小鱼小鸟还有别的小动物很关心吧?”
“诶?”她有些惊讶。
“你不是还葬花来着吗?”车简初将那一抹微笑加深。
其实他不止看见过她葬花,他的印象里:
不知是谁?对着窗口望了好久,然后用一个全班都能听到的声音在那里喊:“雪球!你看那边!飞过的那只长得好神奇啊!”
不知是谁?蹲在池塘旁边,好像腿都不会酸,掰着手上的切片面包,轻轻地丢进水里。还在那里骂骂咧咧:“你那么大只,看别人那么瘦,你还忍心来抢吗来抢吗哈?!”
不知是谁,走在水泥地上听见身后有个女生吓死一般地尖叫着“蚯蚓”,却淡漠地走回过去,皱着眉还拿了张面纸捡起了它,再把它放进花坛里……
她喜出望外的侧脸,她义正词严的后背,还有她镇定自若的姿态……
她已经不仅仅是个模范生了;她是不可思议的,于他而言。
(5)
我很矫情吗?——完全不明白车简初心意的宋亦暄此刻正无声自问。
她倒是记得“葬花”那件糗事,那件她自己想想在别人面前也是显得挺矫情的事……本来只是自己虐待了一株无辜的生命之后想要做些补偿,也只是出于“化作春泥更护花”的好意,却不想埋了一半听见他的声音……
“那……你觉得无聊的话,就不去那边看了。”想是他对花花草草小鱼小鸟也不会感兴趣的,也不一定能运气好在那里“仙鹤”,矫情的宋亦暄已经不想去了。
“去啊!谁说我无聊的?听说那里是情侣胜地是不是?”
报道第一天晚上,在学长学姐们带领下的车简初他们一整班人就差点要在昏暗的路灯下走进小树林“参观”了。可是因为一个单身的名叫“凌俐”的学姐说,“晚上去那湖边不太好,看了心烦!”只好作罢。
“你这都知道了?”宋亦暄忽地有了那么一点害羞的意味。
“你经常去吗?”车简初仰头看向远处的那个地方。
“呃……算吧。”她小心翼翼地说出了这个答案,不知道算不算一种心计,她迫不及待要看他的反应了。
什么深仇大怨都在这小小细节之处化作了飞灰灭烟,也只因为藏着一颗单纯的少女心,那雨点般小的一点笑意也会被放大成汪洋大海。
“你能耐了啊。”那暧昧嘲讽的笑容下面不知道是不是藏了一缸子醋刚刚打翻,听着还挺酸。
宋亦暄有一会儿是很开心的。
可是毕竟不是情侣关系,也不是就要成为情侣关系。仅是一阵钻入胸膛的凉风,宋亦暄就被吹醒了。
“我们就是体育课在那里学太极,所以去得多了。”淡而无味的陈述句。
“啊?”他就想嘛,宋亦暄这么麻烦又难解的题目,还真有哪个比自己还厉害的天才就这么解决了?“这样啊,”车简初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不过回头看着将衣服裹紧的宋亦暄,他还是不忍:“算了,不去了吧。”
“不去了?”
“别人卿卿我我有什么好看?”其实是怕她冷,该去校园里的室内建筑了。
“不是啊,”宋亦暄顿了一顿,板正了脸,却不看他,“你以后想和谁卿卿我我的话可以先去勘探一下地形的。”
车简初诧异地看过去,宋亦暄的表情严肃得又让他想笑。
(6)
“哇!亦暄,那个不是天鹅吧?!”
这次她第一反应是那个“亦暄”,再回过神,才看见眼前:
一个白色的身影在湖面上轻点而过,腾空跃起又画出一道绝美的弧线,它似是恋恋不舍回望一眼,再挥舞双翅,最后在蓝色的背景里化作清浅一点,消失不见。
也许它还会回来,也许,它从此离开……
宋亦暄看一眼身边的人,她也曾以为,他不会再回来……
“如果是晚上,应该会更有意境。”车简初正好偏过头来,笑意盈盈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被她收入眼底。
“什么?”
“羽化而登仙啊!”车简初堆着一脸笑却是如此煞风景地说出了又一件让宋亦暄丢脸至极的事情。
宋亦暄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车简初,你就是来毁意境的是不是?
“那幅画,画得真不错啊!现在还保存着吗?”车简初的笑容从来都灿烂如暖阳。
可是宋亦暄此刻的内心却被这个耀眼的巨大发光体照出了一块阴影。
(7)
《羽化登仙图》,创作于2010年的一节语文课后的音乐课,作者:宋亦暄。
江岸边站着一个着长袍的士人,目送一只周边满是光圈的仙鹤朝向那皓洁的明月飞翔而去,然而空中,仙鹤身后,还悬落下另一件袍子。
所谓羽化而登仙:便是苏轼化作仙鹤奔月吗?
……
宋亦暄是不会承认的,她从“嫦娥奔月”得到了灵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