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钰王平安归来,那便是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由于“神捕司高月蓝”亲眷皆已不在,孤苦伶仃一人,前武林盟主关河州,收了高月蓝做义女,并且,新任武林盟主青溟,也与她义结金兰。
虽说不是官宦人家的女儿,但江湖中的力量也不可小觑,况且关河州是医门世家,在民间也是一呼百应,声望颇高。
一时间,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六品小捕头,成了江湖中风起云涌的人物。
江湖中有各种她的传闻,帝京却不知有多少官家小姐悄悄落泪——
大过年的时候,就听说钰王“只此一妻,明媒正娶”,要立高月蓝为王妃,万千少女哭得死去活来;
不多久,听说高月蓝死了,少女们又垂死病中惊坐起;
再后来,钰王殿下在剿匪之时陡生变故,凶多吉少,好不容易升起的一点希望又被浇灭;
现在,竟是那个诈了尸的高月蓝,深入虎穴救了钰王殿下,现在俩人就要成亲了,真真是又喜又悲。
外人的看法无关紧要,关键是当事人怎么看。
高月蓝拿起长长的礼单,上面记载的,全都是以造化谷的名义送出的嫁妆。
早上叶心送来礼单的时候,一把鼻涕一把泪,嚷嚷着自己的家底都掏光了,关老头一文钱没花,却平白多了个女儿,还有个贵为一品亲王的乘龙快婿。
倒是新任武林盟主青溟,够义气,竟然将九霄令赠予其义妹——九霄令,历来是武林盟主的法宝,有了此物,纵是再大的门派,也会卖一个面子。
高月蓝看着送来的锦盒——空的。
嗯,意料之中的事。
于是高月蓝又差人将锦盒送了回去——太贵重了,不能收。
几乎整个江湖的人都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如若她收下,怕是武林能人异士都将收入钰王彀中,卷入万劫不复的庙堂之争。
高月蓝则咂咂嘴,相里誉这个天杀的,连她的婚礼都要利用一翻。
不若叶心的坦诚,他叨叨了半天,取笑了许久,最后却长叹一声:“小妮子……终于要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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钰王府是一派喜庆,入云阁和孟侯府三小姐的闺房里,有些人却是垂泪欲滴。
先说秦宋柯,看着络绎不绝的人,送礼的,道喜的,心头一滞,眼不见为净,晃荡到了酒楼里。
一杯,又一杯,醉吧。
秦宋柯,从认识她的时候起,就注定不能逃脱。
纵使爱她如命,只怕到了最后……她也不会原谅他。
“秦公子,在借酒浇愁?”
入目是一只极美的手,入耳是清冷的声音,抬眸是绝色的面容。
秦宋柯无声笑笑,世界真小啊,只是信步一走,不想再晃荡了,却不想进来的,就是入云阁。
摸了摸腰间,就带了几十文钱,他兀自一笑:“我失恋了,你请我喝酒吧。”
燕清弯了弯唇角:“好。”
又猛地灌下一口酒,秦宋柯轻声道:“你不甘心吧?”
“呵呵……”燕清听不出情绪地笑了笑,“是不甘心。但那又怎样呢?在他面前,我犯的贱,够多了。”
“犯贱吗……是,是贱啊。”
放下也许要很久,但是,日子还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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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侯府。
与二小姐的春风得意不同,自三天前起,孟侯府的三小姐孟元明,就开始日日发呆。
正常地吃饭睡觉,但就是见谁都不说话,两眼无神仿佛丢了魂。
孟侯急得团团转,劝也劝了,说也说了,人家孟小姐就是不理你。
二姐孟元昭眼轱辘一转:“三妹,你不就是想嫁给钰王么?姐姐有办法。”
孟元明无神的双眼陡然发出一丝光亮:“真的?”
“自然是真的,你只要……”孟元昭附耳过去,言语二三。
可孟元明的脸色却越听越不对劲,最后腾地站起身来,连连后退几步,猛地摇头:“不可!”
“三妹,上次你去溪客堂打听那钰王的消息,真当二姐不知道吗?哼,在他面前你宽衣解带,搔首弄姿,如今倒来嫌二姐的办法羞耻了吗?”
“二姐,我……”
“三妹,”孟元昭抚掌而笑,“你年纪小,什么都不懂,也不知世人心思深沉。你当那高月蓝是怎么攀上高枝儿的?还不是使了些手段。手段人人都会使,只不过各有高低。三妹你既钟情于钰王,便要倾力去争,要知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孟元明紧紧攥着袖子,她低下头,无声抽泣。
难道这世间,凡是人想要的……都要靠勾心斗角来得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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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的关宅。
左秋放下胭脂水粉,展开一袭火红的嫁衣,满脸慈爱地说:“月蓝,你看看这嫁衣,多美啊。”
高月蓝看了看,歪着脑袋说:“义母,好看是好看,不过……穿着肯定不舒服。”
关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月姐姐,你这性子和师兄可真像。”
高月蓝挑了挑眉:“阿怀,你竟然拿我和他比?”
左秋笑着道:“赶紧试试,明日便是大礼了,准备得仓促,若是不合身,马上去改也还来得及。”
沉甸甸的礼服拿在手里,高月蓝轻轻拂过。
一寸寸,全是最好的水芝锦,寸锦寸金,那刺绣皆是金线勾勒,华美异常,腰带和凤冠上缀着数不清的宝石,拇指粗的东珠,红蓝宝石和祖母绿……
她微微笑了笑,她的阿景啊,虽然钱多,可为了行事方便,握在手头的都是现银,如今这么多奇珍异宝,还真费了不少心思呢。
感动了没一会儿,她的脸就开始僵硬了,尼玛,拿在手里重,穿在身上更沉啊,这重量堪比宇航服了都!
关怀蹦蹦跳跳搬来一面大铜镜:“月姐姐,快看,你好美啊!”
高月蓝刚跨一步出去,就感觉脚下一趔趄,差点摔倒,幸好左秋及时扶住:“新娘子哪能这么大踏步走路的?走得温婉些,才不会摔倒。”
……高月蓝有点无奈,她已经很多年没穿过裙子了啊,何况现在还是这么繁复的拖地长裙。
几乎是挪着到了铜镜面前,高月蓝一看就愣住了。
这、这镜中的人,真是她吗?
那么古典的凤冠霞帔,将本身七分的容貌美成了十分,将原先姣好的身材衬成了完美。
看起来,竟是不比燕清差,那一股子灵气,好像好冲出铜镜来。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她简直想用诗经里的名句来形容自己了。
她大着舌头问了一句:“靠,这、这、这特么还是我吗?”
……好吧,皮相只是表面,高队长的内心没有变。
左秋又好气又好笑地说:“做新娘子了,说话要文雅些。”
高月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咕咚吞了口唾沫,然后忍不住笑了。
面容柔和了许多,带着新娘子独有的娇羞,不知道阿景看到这样娴静的她,会不会大吃一惊?
毕竟,钰王殿下对她的印象,大概就是泼皮冷情了。
关怀一脸羡慕:“月姐姐,我嫁人的时候,要是也能穿这么美的喜服就好了。”
左秋赏了关怀一个暴栗:“姑娘家家的,知不知羞?”
关怀呲牙咧嘴地说:“娘,当年你用了‘梅开二度’把爹骗到手,还说我不知羞?”
左秋脸一红:“瞎说什么呢?那是他眼拙,误食的,误食!关我什么事?”
“切……”
关怀不服气地嘟嘟嘴,瞥见高月蓝正在拔头上的簪子,瞬间叫了起来:“月姐姐,你干嘛呢?”
高月蓝无辜地眨眨眼:“摘了呀,不然怎么睡觉?”
关怀叫得比刚才更响了:“你还要睡觉?!”
“咋咋咋了?觉也不能睡吗?”
左秋眼疾手快,把高月蓝拔下来的簪子又插回去:“当然不能睡了,明日一早便要上花轿的。”
“现在才刚日落,难道我要这么等到明天吗?”
“当然不是了,”左秋笑道,可她下一句话让高月蓝呆愣半天,“今天一晚上,你还有很多礼要行。”
???
!!!
“您的意思是……我今晚没的睡,得从今晚折腾到明晚?”
左秋和关怀齐齐点头。
高月蓝:“……”
苍天啊大地啊,老娘可不可以悔婚不嫁啊!
这一身起码三十斤的装备,还得折腾二十多个小时!
看着高月蓝的便秘脸,左秋笑道:“累肯定是累些,毕竟这是皇家的大婚,礼节也更为繁琐,不过,一辈子就这么一回,就别苦兮兮了。”
高月蓝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正如左秋所说,高月蓝在这个晚上,是一口气都没能喘。
什么礼什么节的,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跪拜奉茶的什么简直太弱了,蒙着盖头盛装打扮的高神捕,竟然被要求在祖宗牌位前,当场纳一双鞋底,针脚越密就代表对娘家的祝福越深,双亲的寿命也就越长。
这种礼节,真是掺点水都不可能,总不能交出去一双针脚稀稀拉拉的鞋来咒双亲短命吧……
于是高神捕用自己平常杀人放火的手,做了针织女红的活,十个指头全是针眼……
折腾了一夜,高月蓝几乎瘫倒,幸而关怀和左秋都精通医术,熬了补气血的汤药,还连带施针和按摩,高神捕才不至于晕过去。
翌日,吉时快到了,关怀走到窗边,推开窗,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突然惊喜地叫了一声:“你们快来看!”
窗外,是满目的红色,红绸铺地,大红灯笼,大红窗花,这红色几乎充盈了整个帝京。
一顶华丽气派的花轿在红毯之上徐徐而进,轿子两边,九个花童撒着五颜六色的花瓣,喜婆们提着篮子,不断地掏出一些精美的小玩意儿,什么首饰、女红、九十九个一串的铜板,沿街抛撒,引得路人一阵阵哄抢,喜笑颜开地说上几句好话。
关怀满脸羡慕:“月姐姐,钰王殿下真是好大的手笔!十里红妆,这可是许多年都未曾见过的了!”
高月蓝微微地笑着,仿佛心有灵犀般,走在最前头的车景,突然抬头看向她所在的阁楼,他温柔一笑,无声地说着:“蓝蓝,我来娶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