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榭坐了一会儿,便看见谷玄宸换了一身玉白色的宽松长衫走出来,黑发随意的用发带扎在脑后,发尾还滴着水。
谷玄宸看见一桌子色香味俱不全的菜,有一瞬的愣神,灵榭仿佛毫无察觉似的,亲自用筷子夹了一根黑乎乎的青菜放在他面前的碗中,甜甜的笑道:“爹爹先吃,霜儿给您擦头发。”
说着拿出一块随身带的手帕,走到他身后开始忙活。
谷玄宸宠溺一笑,但那黑不垃圾的菜叶子塞进嘴里时,一股苦味却让他皱了眉头。
生来便是天之骄子,何曾吃过这样的饭菜,他刚想吐口,却见小人儿不知何时趴在了她的肩膀上,小脑袋搁在他的肩窝里炯炯有神盯着他的嘴。
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就是这丫头做了一桌子石头给他,也得硬着头皮吃下去不是?
见他终于咽下去,小丫头才满意的笑了,又夹了一块黑乎乎块状物给他,谷玄宸暗道不好,难道她真的炒了石头?
块状物入口后,证明是块肉,但早已苦的没了肉味,比石头差不了多少,总之难以下咽。
见他一直含在嘴里不动,小丫头的大眼睛渴望的望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眼看就要积满了泪。
得!谁让这是甜蜜的负担呢!吃!他吃还不行吗!
小丫头又满意了,攥着小帕子继续忙活。
灵榭笑着的眼,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终是被湮没,她的身体是孩子,灵魂却是大人,大人的哭是可以安静的没有一丝动静的。
手心里的黑发软软的,她悄悄地从袖口拿出一把小剪子,咔嚓,然后藏起来,齐活!
这些日子以来,谷玄宸越来越忙,父女俩已有很长一段日子不曾同桌吃饭,明日他又要闭关了,不知这次又得相隔多久。
灵榭愈发的想念四年前,他们同吃同睡的日子,刚接手山庄的迷茫少年,刚穿越来的龌龊色女,日子流水般趟过,换来的是谁也没想过,却早晚要发生的结局。
“爹爹,你会娶她吗?”
谷玄宸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暖阳般的笑容没有遮掩住他眼底的愧疚,他的大手一下一下的抹着她细软的头发,薄唇里吐出两个字,“会。”
“哦。”她低着的眉眼笑了,端起一杯茶,“霜儿以茶代酒,祝爹爹百年好合。”
谷玄宸黝黑的眼睛划过一丝心痛,嘴唇动了动,却是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下巴轻轻地磨蹭着她的发顶。
“是爹爹的错,没有保护好霜儿,以后不会了。”
贪婪的闻着他身上好闻的皂角味道,抱得更紧了些。
感觉到胸前的衣裳暖烘烘,湿乎乎的触感,谷玄宸以为是她委屈了,心疼的不行,于是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以后绝不允许她再受一丝伤害。
“爹爹,我舍不得你。”
“你这丫头,闭关而已,哭什么?”
却不知她眼泪中的含义。
这一晚,灵榭由他抱着缓缓地从茂华院回筠蕙堂,两人不停地说着以往好玩好笑的事,笑容染了一路。
次日一早,谷玄宸再次闭关。
筠蕙堂意料之中的不安静。
脸生的小厮说:“总管请小姐去沐园。”
白日里,明明阳光普照,却照不进阴森的沐园,灵榭站在大堂上,堂前只有秦恪。
他目光笃定,一如既往的厌恶,“孟氏是你杀的?”
七岁的女娃孤零零的站在空旷的地上,突然一笑,“秦总管金口玉言,说什么便是什么,我辩解有用吗?”
昨日孟氏在厨房摔倒中风昏迷不醒,当晚便撒手人寰,众人拍手称快,可灵榭知道,她的把戏躲不过秦恪那双精明如炬的眼睛,当然,她并想过要躲。
她沉静无畏的目光对上他,“您知道的,我与孟氏无冤无仇,可没有理由杀她。”
没有理由吗?她都看透的事,秦恪这种人精会看不明白吗?还不是口口声声为了山庄,便罔顾性命!
“孽障!”
秦恪猛地一拍桌子,黄花梨厚木桌没有在他的掌风下顷刻分崩离析!
果然是妖孽!七岁便能将众人眼皮子底下轻而易举的取人性命,事后还能平静如斯,她,真的只有七岁吗?
几乎是电光火石间,一个可怕而荒谬的可能性在秦恪的脑中闪过,凌厉的目光紧紧地盯着灵榭,深沉而冰冷,“你到底是谁?”
灵榭仿佛看白痴似的目光,一派天真的说:“秦伯伯,我是谷灵榭,我是您看着长大的呀,您不认识我了?”
在这记视线下,秦恪的后背却起了一层毛汗……
“来人,将小姐拿下,命案未查清楚之后,自然会还小姐清白。”
话音刚落,便有两个壮硕的身影从门外进来,手就要碰到灵榭的肩膀时,突然一道劲风扑面而来,接着便是那两名侍卫的痛呼声。
灵榭缓缓地睁开眼,程荣与冯荃赫然护在她身前,面如寒冰,“秦总管,庄主前脚闭关您后脚就对小姐发难,说不过去。”
说话的是程荣。
冯荃是那黑脸的汉子,不像程荣还讲理,与他而言,庄主的命令便是圣旨也不为过!庄主让他保护小姐,他便是拼了命,也不会让任何人动她一根汗毛!
“你一个四十多岁的人欺负一个七岁的小孩子,传出去让人笑掉大牙!呸!真给山庄长脸!”
秦恪在山庄也是说一不二的人物,老庄主的老部下,辅佐少主的功臣,救山庄与风雨飘摇之中,谁不敬他三分,可就是谷玄宸身边这二人,因是半路被老庄主从仇人刀口下救下来,进庄前便在将湖上有些名气的,他们只认谷玄宸为主,旁人管他是圆是扁!
灵榭站在一黑一白之间的缝隙中,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
在那张可爱的小脸上那么违和,却令人胆战心惊!
秦恪几乎肯定了心里的想法,今日无论如何是不会让她走出沐园了。
他冷冷的看着棠下的三人,吩咐道:“来人,将此三人一同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