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片泥砂滚落的噪音中两声骨节断裂的脆响,像是空气中迸裂的水泡般,浮起的瞬间随风消掩了。
尘土铺天盖地的飞扬,天地混杂成一片昏黄,许是还有浸渍在血色中的一道残阳,那光线透过沙粒的缝隙萦绕在指尖,属于人间的最后一缕温度久久不肯褪去,想要紧握却只能在指缝变换着多年如一日的光阴。
该听见的,想听见的,都散了。
三途河漾着的水声却好像近了一步。
站在一片暗绿色的草地上,渐渐从脚底蔓延上来森冷的寒意,脚踝周围氤氲着的凝结的雾气,似乎对于毫无温度的肌肤没有任何干扰。
两个女子的视线向上挪移,眼前是青灰色高耸的石门,上面镌刻着诡密的图腾,像是恶鬼,又像是凶神。
“鬼门关,终于,逃不开的宿命。”苏北葵看着这石门挑了一下嘴角。
“到家了,感觉怎么样?”苏南栀双臂环抱胸前,把细嫩的鹅蛋脸转向姐姐。
“感觉?像第一次见到秦子喻那个贱人。”
“那是什么感觉?”
“想骂脏话!”
两人对视,然后大步向前。
“这么久了,鬼门关还是还是这个死样子。”苏南栀扬了下眉。
鬼门关,相传人去世以后,先由阴间快捕黑白无常带走,交由牛头马面带至此地--也就是鬼国的必经关卡。谚云:“鬼门关,十人去,九人还。”
过了鬼门关,接下来就是一条长长的黄泉路。人的魂魄到阴间报到必定要走这条路。
一眼望不到尽头,又好似被浓重的雾霭团团围住,这样的一条路上,一些面色铁青凝重而又一言不发的人,身着单薄的衣衫,垂首走着。灰黑色渲染着的天地间,好像只有她们有颜色似的。
两人闔眸深吸一口气,捕捉飘散在空气中的某一种芬芳,直直通入肺腑。
“待了上千年的地方离开了这么久还真有点想念。”
“南栀,你后悔吗?我是说做人的这段时光。”
南栀笑了笑,与这路上其他浓墨色彩的人形成对比。“快赶路吧!别迟到了。”
路的尽头,突然变得宽敞了起来,阵阵阴风吹过,两岸红白的彼岸花伴着三途河翻涌着的波浪,卷起犹如花海一般柔顺的起伏,远远看上去就像鲜血铺成的地毯,脱落的花瓣如同破茧的蝴蝶翩翩飞舞,香气四溢,却没有腻人的幸福感,而是一种孤寂的清香。
忘川河,又名“三途河”,横在黄泉路和冥府之间,血黄色的河水上下浮荡,里面尽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为了来生再见今生最爱,他们不喝孟婆汤,就只能跳入这河水之中,等上千年才能投胎。千年之中,或会看到桥上走过今生最爱的人,但是言语不能相通,河中人可以看到河外人,而河外人却只能看见滔滔河水;千年之中,只能看着心爱之人一遍遍过奈何桥,一碗碗喝孟婆汤,虽盼他不喝孟婆汤,却怕他受不得河中千年煎熬之苦。千年之后,若河中之人心念不减,还能记得前生事,便可重入人间,寻找前生最爱。
撑船之人早早就等在河畔,宽大的笠帽遮住了他压低的脸,松垮的破布衫被一根袍带束紧,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一只支同样棱角分明的枯黄竹竿,待她们上了那只小舟,就沿着红白彼岸一点一点划走了。
赤焰与洁白的花朵两两相望,时间仿佛凝结了似的。
又过了一会儿,便可以看见那座高磊的石台了。孟婆所在的望乡台,又称“思乡岭”,在这里,可登台眺望阳世家中情况。于是这里成了鬼魂遥望阳间的窗口和活人与死人联络情感的圣地。人死后,“一天不吃人间饭,两天就过阴阳界,三天到达望乡台,望见亲人哭哀哀。”
离着很远便听到台上传来的哭声,两人抬起头看着高台之上一片熙攘。南栀先开了口:“看看他们吗?”
“不要。会疼。”北葵垂下眼帘向前走去。
转眼,已到奈何桥。
关于此桥,有人称为奈何桥也有人称为奈河桥。
“过奈何桥头,一去不回头”一若有若无的请亮女声空灵般从上空传来,婉转悲戚的语调似乎还夹杂一抹洒脱。
桥分三层,上层红,中层玄黄,最下层为黑色,愈下层愈窄愈加凶险无比,生时行善事的走上层,善恶参半的人走中层,行恶的人走下层。但也有例外,作恶多端的大恶之人会跳过阴间这一过程直接被打入地狱。
奈何桥边还有块青石叫三生石,石身上的字鲜红如血,最上面刻着四个大字“早登彼岸”,它记载着每个人的前世,今生和来世,前生的因,今生的果,宿命轮回,缘起缘灭,都重重的刻在了三生石上。千百年来,它见证了芸芸众生的苦与乐、悲与欢、笑与泪,该了的債,该还的情,三生石前,一笔勾销。
“姐,到了。”苏南栀的神情凝重起来。
“早登彼岸…我们的彼岸又在哪呢?”硕大的磐石前两个姑娘低下头去。“南栀,今生,来世,肯定是要选一个看看的,你选哪个?”苏北葵把头扭过去。
“你说呢?来生重要吗?”南栀唇角漫上浅淡的笑意,似柳双眉微蹙后又舒展开来,温润眼眸转向北葵,抬起纤长的手掌停顿在半空中。
北葵也绽出同样的笑颜,她们两两相望,就像是折射在铜镜中的交叠的影像,她抬手握紧了她的手,两人同时弯折另一只手肘,抚摸上三生石冰凉的平面,现实的冷意与回忆的炙手便一同化作耀眼的光芒模糊了她们的侧脸。
卿空言,白衫忘川素辗一世流丹;奈何彼岸,缱绻栀葵,半抹灯花薄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