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半箫却不正面回答他,只是眯了眯眼,斜斜瞥他一眼,问道:“怎么,你想知道我的秘密?”
高止不知道夙半箫只是吓他,而他瞧见夙半箫眼里危险的锋芒,心中不由一突,慌忙摆着手说道:“没,你不想说我不问就是。”
他这般回答夙半箫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多看了他一眼,随后收回视线,把回照石的药液给铃琅灌下。
夙半箫心里倒是没想什么,却把高止的心情弄得忽起忽落。他本是心思细腻之人,在七重阁里十二年的绝情生涯让他学会了少说多做,也从来不把心情表露在脸上,可他内心依旧装满着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这东西叫做——永无止境的吐槽。
瞧着夙半箫专心处理铃琅的“尸体”,高止心中的岩浆又开始咕噜噜的冒着气泡。
喂喂,夙半箫那什么表情,那眼神怎么看怎么像傲娇嘛!
他那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他怎么觉得夙半箫是想让他追问下去啊……
他是要问呢?还是不问呢?还是不问呢?还是不问呢?
好吧他不问,人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嘛,知道太多秘密的人大多活的很辛苦!
虽然说傻子一样猜来猜去的更辛苦……
那他还是更辛苦一点好了。
“高止,你要是不怕被勒死,你就继续在你的脖子上缠绷带。”
“啊?”
刚被叫回神,高止还有些发愣,茫然地看着夙半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至感觉到脖子上过于紧绷的力度,他才后知后觉,连忙把手里的绷带松开,等真正处理好了伤口,高止抓着脑袋朝夙半箫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而夙半箫那边的事早也处理好了,铃琅和那不知打哪来的水晶棺也都消失不见,而此刻闲着无聊的夙半箫颇有兴趣地瞧着高止的这番动作,开口笑道:“高止,我真弄不明白你这么呆,怎么能在七重阁里混到现在?”
高止尴尬一笑,却什么也没说,而脸上的笑容来的快去的也快,这一下弄得气氛十分僵滞。
夙半箫也意识到了不对劲,默默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去拍高止的肩膀:“走吧,我们要离开了。”
高止看着他尚有些青白的脸,皱眉问道:“你现在不要紧吗?”
夙半箫眉眼一弯,笑道:“你倒是还能关心我……放心吧,我没事,我们还要回去接一个人。嗯……顺便拿样东西。”
“你要做什么?”
“把铃琅接回来。”夙半箫答道,“我们已经是合作伙伴了不是吗?”
高止想起自己和铃琅周旋时说的话,好像是答应了和铃琅合作,把她带出泉襄城……
他不由惊讶道:“感情那个时候你就醒了。”
没想到夙半箫却摇头:“你当我真神了,我醒了还能不被铃琅知道?她可是一匹敏锐的狼。”
他怎么觉得这人这么解释之后,反倒更神了……
既然他没醒,怎么晓得这些事?
“那你怎么醒的这么及时?”高止问。
夙半箫甩甩手,随口答道:“还不是你脑袋发热去招惹铃琅,把自己小命都快弄没了。要不是你,我现在还睡着呢。”
就是说为什么他快死的时候这人醒的这么及时啊,这说的不是废话吗?
还有,什么叫他脑子热了去招惹铃琅,喂喂,分明就是他说要他回来的好伐!
“好好好,是我对不起你,打扰了你的安睡。”高止握着手拜了几拜,随后话题一转,问道,“你把那女人弄到哪里去了。”
夙半箫笑着看他:“你不知道吗?”
他当然知道,可是:“铃琅水晶棺是在寅时末刻出现在榔子街,现在少说也是辰时,差了一个多时辰!”
“你都跟我走了这么多次,你还问这个?”夙半箫斜眼瞧他,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高止却惊讶:“还真的是?我都没见你走开!原来你这能力用的很顺畅嘛!”
夙半箫无语的白了他一眼:“只是你发呆没注意到而已。”
高止小声嘀咕:“那你那个不知哪里来的水晶棺估计也是跑到了哪个地方顺来的吧。”
他声音不大,夙半箫也没听清楚他说什么,便问:“什么?”
高止浑身一抖,摆着手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夙半箫奇怪地看他一眼,倒是没有再问。高止的心思逐渐收拢,才发现夙半箫拿出了一条黑色长符,左手握着一柄刀抵在右手拇指上,却在那张黑符上留下一道道白纹……
“你又在做什么?”高止不解。
夙半箫半蹲在地上,落在阴影处的脸似乎有些苍白:“回去的一些准备。”
高止松了一口气,喟叹道:“总算是能回去了!”
之后他又突然记起什么,惊叫了一声:“你回去怕是也没什么用了……”
夙半箫停下手中的动作:“怎么回事?”
高止看着他不大高兴的样子,心中有点忐忑,打着商量说道:“嘿嘿,我们还是先回去……先回去再说……”
夙半箫看着他的样子,也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便也不再追问,继续他该有的准备。
原本他不会这么早醒来,要不是不放心高止,把“无”附在他身周,在高止危及生命时有所感应而醒来,夙半箫起码要睡上两三天。
“无”是一种玄而又玄的力量,实而虚之,分明感觉得到却又使不出来,惶惶然憋着一股气,教人好不郁闷!
不过好歹夙半箫与“无”已是本源,虽然用不上,但还是可以提出稍许附在他人身上,一有保护之意,二有监控之能。
只要夙半箫还活着,高止便不会有事。
他甚至牺牲自己来保全高止,却依旧不受待见。果然,无论什么事,不说出来,别人就不会知道……
高止不明白夙半箫为何突然冷淡下来,只好小心翼翼地试探:“来的时候你没弄这些,怎么回去却要?”
夙半箫手里鼓捣着一些黑白之物,高止看不出那是什么,也看不明白他在弄什么。
夙半箫静静地做着手里的事,并不抬头:“我来的时候没想过会跨越时间。”
“那果然这里是几天前?”高止蹲在他身旁问道。
“没有。我们只是从下午回到了凌晨。”夙半箫答得很冷淡,随后冷淡地看向他,手搭在高止肩上,“走了,我们回去。”
话音未落,高止眼前就是一束刺目的光,脑袋里也像有一把尖刺在搅动。
怎么回事?来的时候不是这样啊……
也就下一刻,一双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只听夙半箫在他耳朵边说着:“闭眼,什么都别想!”
听他这话,高止脑袋一空,便也什么都感觉不到……
“喂,醒了醒了回神了。”
什么?
什么回神?
啊,谁在拍他的脸啊!
……回,回来了?
“……夙半箫?”高止眨眨眼,那表情还有点呆。
不过他很快回过神,环视着四周,也只见到夙半箫一人。
此屋应该是刑室,高高悬挂的锁链上还染着血,各种刑具东倒西歪堆在地上,像是刚上过刑的样子。
夙半箫应了他一声,见他终于醒来,气色还不算好,不由问道:“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这倒没什么感觉,就刚开始不大舒服……”何止是不大舒服,简直是惨不忍睹,但他不太想回忆,便错开了话,“对了,这里是哪?”
“城主府。”
高止不期然想起,不自觉说出了口:“这里不会就是你这几天被审讯的刑室吧!”
夙半箫似笑非笑看着他:“你真会猜。”
他说的话模棱两可,高止也不愿再猜,原本就是失口一说,再问就显得尴尬。
“城主府的情况估计不大好。”高止说,“你不知道吗,城主邵阳把城主府里所有人都赶出去了,此刻估计是有****。”
夙半箫皱眉:“他疯了?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高止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夙半箫捏着眉心,看这刑室凌乱的血迹,心中涌起一股烦躁:“别管这些了,我们先出去找到铃琅再说。”
高止讶异地看向他:“你知道她在哪?没准她已经葬了呢?”
他们才刚刚回来,夙半箫理应不大了解现在的状况,再说他连邵阳遣散城主府都不知道,怎会知道这么隐秘的事?
——夙半箫究竟是人是鬼?怎会有这等怪力乱神的本事……
夙半箫不知道高止心中在想着什么,只是看着他有些怪异的神色,也知道他想多了。
他用食指弹了下高止的额头,不满的看着他:“你走神想些什么呢!”
随后深深叹一口气:“我们毕竟同她合作,自然要护着人家的性命。我给她留了样保命的物什,只要有那样东西,就不怕找不到她。”
高止摸了摸额头上被弹红的那一块,讪讪地笑:“你那东西这么厉害!”
夙半箫只不咸不淡瞥他一眼,再没理会他,径直走出刑室。
刑室里始终弥漫着一股不浓不淡的铁锈腥香,萦绕在鼻尖让人作呕。
夙半箫走出刑室,呼吸外面纯净的空气,感觉整个世界都美好了。高止跟在他后面却没什么感觉,这方面他有大见识,也在死人堆里打过滚,这种味道他不能再熟悉。
也是因为习惯了这种味道,他常常察觉不出这屋内屋外有什么差别。自然,更不会有阿五那样的敏感。
那刑室很深,他们走了一刻钟才见到太阳。
夙半箫伸了个懒腰,活动一下手脚,转过头来提醒高止:“这城主府有点怪,好像变了样。”
高止环视四周:“这是东域格局,屋南水北。林疏小树,山石立于水上,两岸不相望。路有兰吊,相携相盈……”
“据说东域格局乃上任城主邵无言所创,会有风水八卦。潮平起阔,极为钟毓灵秀。”
夙半箫听了却摇头:“原先我住在此处,有些地方并不是这个样。”
“怎么说?”高止问。
夙半箫神色微凝:“说不大清,我先前也没有仔细看过。但我记得几天前这水河石路上流淌的水自成规律,以高低之势聚成一汇注入水车,行云流水极是顺畅,但现在水流不聚,浮沉不流,有如死水;尤其树石相息,形成合围之势——”
“原本这里不过是小桥流水的江南之居,现在却杀气沉沉,有股凌厉之煞!”
高止讶然:“我倒没怎么注意……但好像气势的确有些变化。”
“这是个杀阵!”夙半箫语气凝重,扯着高止后退一步,“城主府连根毛都没有,布下这劳什子杀阵做什么?”
“怕是遣散的人要攻进来了。”高止叹一口气,他已经隐隐听到不远处的吵闹声。
这城主府里的人原本老老实实的待着,如今莫名其妙被赶出来,虽不至于到现在这地步,却难免激起民怨。若背后还藏了一只推手,那些被赶出去的人就是一堆一点就炸的火药,饶是邵阳铁腕手段,怕是也顶不住。
“我们被人盯上了。”夙半箫盯着那些风中摇曳的花草,突然说道,“高止,这片路我们走不得,你带我飞上去,我们走屋顶!”
……什么叫飞上去!夙半箫以为他是鸟儿吗?
高止一脸黑线,抓起夙半箫一跃数丈,稳稳落在倾斜的屋顶上。
“往那边!”夙半箫衣领被人揪着也不气恼,伸手指了个方向。
高止越过几个屋宇就被夙半箫叫停,他们下去后只见夙半箫挠着勒红的脖子,喘着气说:“高止你就不怕我被勒死啊!”
高止眉毛一挑,心中却有些虚,但还是壮着胆说:“主人神勇,断不会死!”
可夙半箫只冷冷瞥他一眼:“高止,没有人不会死。”
高止不知道怎么接话,夙半箫就已经走进去了。
夙半箫轻车熟路的走进一间暗室,随后更是深入一条甬道,高止急忙跟上他,却发现这条甬道越走越冷,再往深点,那寒气几乎要钻到骨髓里去。
“这里不会是藏冰室吧?”高止忍不住问。
“应该是,寒气可保尸体不腐。”夙半箫在前面走着,明明穿的单薄,却像是感觉不到冷似的。
高止扶额:“这城主也是胆大,冻着尸体的冰,他还敢用吗?”
夙半箫翻了个白眼:“铃琅还活着。”
“哈,你那样保命的东西居然还能让她在这么冷的地方活下来?”高止啧啧称奇,眼中更是敬畏。
夙半箫却没有多高兴,他不喜欢高止这样的态度,又往前走了五六十步,甬道终于到头:“我们到了。”
可甬道到了头,却只有一面漆黑的墙壁,根本没有那个放着铃琅的水晶棺。
“夙半箫……我们往哪里走?”高止的问话带了几分不确信,夙半箫听了直接面色一冷,转瞬间他们就到了另一个地方。
“粽猴!”
“照鬼!”
夙半箫和高止的突然出现,树粽和王袁都始料未及。
“你回来干什么?”树粽冷冷盯着他,又转眼看向高止,“还带了个帮手?”
夙半箫侧头一笑:“我来,是要带走铃姑娘。”
树粽侧跨一步挡住铃琅的水晶棺,眼神更冷:“你想都别想!”
“粽猴,我想要带走一个人易如反掌,你知道吗?”夙半箫这般说着,却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树粽对夙半箫两人的突然出现惊讶却不惊异,他早就见识过这个,只是身旁的王袁将军两眼瞪直,生像见着了鬼怪。
看着这两人的神情,夙半箫眼睛微眯,也不知在想着什么,而树粽却对他十分防备,尤其带着难消的恨意:“照鬼,你究竟要做什么?这里没有人欠你一分,你想要报复去找刘宪啊,为什么要把痛苦加诸到我们身上?邵哥已经死了,而你也不再是阿照哥了……”
说着,树粽眼中染了一道血光,他举手一晃,这冰室竟变成另一番模样。夙半箫和高止所站之处皆是冰刃,而另一端却尽是升腾的白雾,再看不见树粽等人。
寒气四溢的墙壁和地面都倒插着尖锐的冰刃,在转变的那一瞬间,齐齐化作一道寒光向夙半箫和高止刺去,他俩反应不慢,见此状况立马一个转身,俩人便背靠着背,抽出佩剑挑开那些锋利的冰刃。
可夙半箫到底不是用剑的,没法像高止那样灵活的挡住四面八方的冰刃,不过转瞬,他身上就落了几道寒气刺骨的冰刃,甚至还连累高止受了伤。
“我把后背交给你,你就不该辜负我的信任!”高止腰间被一根极长的冰刺穿透,脚下一个踉跄,就连手上的力道也虚了几分,他转过头来,目光如冰。
夙半箫深抿着唇,却还是道歉:“对不起!”
“道歉能有什么用,”高止根本不领情,“夙半箫,我不知道你究竟要做什么,但是我也不会问,我只要求你保证我的性命!你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把人弄走吗,为什么非要那么麻烦和他们周旋,直接把人带走就行不是吗?”
他分明知道铃琅在哪,找到她原本也不过转瞬,非要一路走到这里受这些罪。
再说他说他们被盯上了,那这一路走来不就给对方埋伏他们的时机吗?
还有这人到底怎么回事,拥有毁山灭地的本领,还搞不定这几只冰羽?
他玩谁呢?
夙半箫眼中闪现一股悲凉,浊灰的瞳孔暗沉下来,似是做出了什么决定。而后空气好似凝固,就连思维也僵滞着,冰刃悬在空中动也不动,转瞬间竟是消失不见!
“王,不可!”留间的声音震在夙半箫的耳膜上,却还是没能挽回什么。
对于夙半箫来说,他的时间永远不可能倒流。
“咣当”
夙半箫的手颤抖的已经拿不起剑,两腿也没有支撑的力气,他整个人向前一晃,竟直接摔在地上。
高止本来还在对付着冰刃,但它们突然消失,他手上攻势却已收不回来,黑色巨剑在他手中划出一声破空巨响,而后负手旋转剑身,抖去上面的水华,顺势插入身后的剑鞘。
“夙半箫……”他转身看去,却见夙半箫身体不稳径直向地上砸去!
“夙半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