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玫近日过得甚是舒坦。
帝京几家门第较高的小姐们约定月末小聚一番。说是小聚，其实心里都清楚，其实就是拼颜值，拼妆容，拼才华。刘梓琦忙着准备，想要崭露头角，一展风采，也没了找刘晓玫茬的闲心。而刘晓玫，原本也没学过吟诗作赋，又觉得自己的容貌难登大雅之堂，这种事情则是能避则避。
原本府中有人猜测弱不禁风的刘晓玫可能难以熬过这个冬天，可是她的气色却一天比一天好，这让某些人心里很不舒坦。
刘书涵一如既往的同帝京的公子哥们流连于烟花巷陌，有时甚至彻夜不归，刘晓玫与他交集甚少。
刘书憶自然受不了府中的清闲日子，约了邢部尚书孙廷的两个儿子去城外狩猎，前几日还不忘给她寄回一封信，信中附着两根漂亮的山鸡羽毛。
除了前几日的一个半夜，一道水柱破开房门喷涌而入，她受了一点小小的惊吓外，其他都一切安好。至于那道水柱破门而入之时，锦夭上仙也随之而入。刘晓玫这才想起几日前锦夭曾说会来检查她的水引术。
刘晓玫的表现倒也让锦夭满意，那天夜里她从梦中听见细微的水声便醒了过来，成功的将水挡了回去。而且，刘晓玫不仅练好了水引术，凤啸九天开始了第二层的历练。
不知何时，刘晓玫习惯了浅眠，约莫也是被锦夭出其不意的多次到访给吓的。不过，那天夜里也发生了一些让刘晓玫一直挂怀的事情。
“回暖的时候你就把月魂种下吧。”锦夭上仙道。
“你说这花三年才开一次，那它长出来后一整年都是一株株的绿草，怎么可能在府上长留？刘丞相可不会留块地给我种草。再说，我可不想让府上的人找到新的理由来继续诟病我。”
“这个不必担心，此花种下后，前两个年头，到花期时其茎的顶端会生出红色的细叶，看起来与普通的曼珠沙华无异。第三年开出的花才是真正的月魂。”
“噢。”刘晓玫应了一声，“不过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
“但说无妨。”
“当初刘梓琦推我入湖，她和她母亲应该十分忌惮我醒来。我晕了这么久，她们难道没有灭口的想法？”
“何止是想法，早就行动了。你被救起的几天后的一个夜里，她就雇了杀手对你下手。结果你倒是安然无恙，第二天黎明时分，杀手却被发现惨死在你的房间门口。没有人听到异样的声响，更别说兵器交接声，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一个蒙面的黑衣人躺在地上，身中数剑，右手手腕被剑划破，经脉俱裂，一把匕首垂落在他的身侧。刘承意知晓后大怒，命人彻查，并对你的住所严加保护。”
“看来我人缘挺好啊，还有人暗中保护我。你一定知道是谁，快点告诉我。”刘晓玫戏谑道。
“虽然我是神，但我也有不知道的事情。”
“俗话说知恩要图报，我总得知道以后报谁的恩吧。”其实刘晓玫想说的是“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糊弄我”。
“你没有知道的必要。”
“那我也不敢问下去了。”刘晓玫摆出一副无奈的表情，摊了摊手，”不过我还有一事。我很认真地问一句，我是不是将原主的魂魄赶出了这具身体？”
“是或不是，都没有什么区别。人死后，魂魄会逐渐消散于天地间。你这一世的生命，原本就不长久，早在坠湖之时你就已经死了。我让你进入尘虚之境修改命格，已是违逆天理。”
“奇怪的女人，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刘晓玫嘀咕道。
锦夭斜睨了刘晓玫一眼，刘晓玫马上闭嘴。
“无论何时，你都不要忘了，在这里，就不能像以前那般任你呼风唤雨。这里的人勾心斗角，明争暗夺，你须处处谨慎，若是你妇人之仁，那么也休怪我无情。先前你大意疏忽，让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落入刘书涵之手，招致怀疑。我想，要是不给你一点惩罚，恐怕你不会长记性。你最好别忘了，你的体内还有寒冰之毒，这么久了，我也该让你尝尝滋味了。”
锦夭话音刚落，刘晓玫只觉体内陡然升起一股阴冷之气，自经脉内而外扩散，锥心刺骨。她下意识的运功调息，勉力抬起一只手，却看见指节竟已发紫僵硬，根本无法运气。体内的寒气开始在全身游走，她的呼吸愈发困难，脸色变得惨白，眼前的事物逐渐模糊起来，血液仿佛都已封锁凝滞。刺骨的严寒过后，刘晓玫眼前一黑，倒在地上昏睡过去。
冬末的阳光给清晨带来了少许暖意。阳光透过窗户，洒进了房间的一隅。
刘晓玫睁开眼，刺目的光线让她一时无法适应，她将手臂覆在眼睛上。芜音还没敲门叫自己起床，想来时辰还早。她翻了个身，准备接着睡。片刻后，才猛然坐起，发现自己竟然在地板上躺了一夜。她从地上站起，脑袋昏昏沉沉，身子依旧冰冷得出奇。她锤了锤酸痛僵硬的脖子，感觉自己像是又在鬼门关走过了一遭，还看见了一些奇怪的景象，似梦非梦，似乎是原主的记忆。
月色沉沉，湖水如镜。
一叶扁舟浮在宽阔的湖面上，缓缓地向前摇荡，两盏船灯在雾霭迷蒙中散发着隐隐约约微芒。
一个男子立在船头，吹着一枝短笛。他着一身玄色锦袍，身量颀长高挑，墨发在身后披散，衣袂随晚风轻拂，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笛声悠扬，如涓涓流淌的溪流，亦如明月清风般动人心弦，余音缭绕，绵延不绝，声声如诉。
一个绿衣女子坐在他的身旁，披着一件素白的斗篷，身量较小。女子俯身蹲下，一手撑着船面，另一只手用一根细长的竹枝来回撩拨着水面。她青丝如瀑，用一根月白色发带简单的束着。一缕发丝垂在水面上，也不在意。两人的身形被江雾笼罩着，看不清面容。
花前月下，才子佳人，多么和谐的一幕！刘晓玫想。
她忍不住望去，好奇是谁大半夜的还在乘舟吹笛谈情说爱。这一望，却感觉那女子依稀有些眼熟。
一曲奏罢，那女子开口了，声音略显稚气，却温婉似玉:“若是这一生都能永远能像现在这样，平淡如水，不问红尘，不争权势，便也足够了。”
这个女子不简单呐，说话的语气跟她尚小的年龄有些不相称。咦？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这......不是自己吗？刘晓玫实在不敢相信，这样一本正经肉麻深情的话竟会出自她自己之口。
正想听听那男子的回答，梦醒了。
他会是易轩吗？刘晓玫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猜想便是如此。若真是易轩，即使是在梦里，也是一件幸事，至少可以给她多留一丝念想，让她相信易轩的确存在于这里。可是？若不是易轩呢？他会是谁？
刘晓玫的心里无端生出几分恐惧和许多杂乱的想法。她不敢往下去想，试图驱散这些纷乱的思绪，大声唤道:“芜音！”
正巧芜音刚经过她的门口，被这一声吓到，急忙推开门。毕竟刘二小姐从来都是等自己去叫她起床，几个月以来无一例外。今儿个起这么早，一定出了什么事！
“奴婢......啊！——”
一个“在”还未出口，芜音却被迎面近在咫尺的一张苍白而毫无血色的脸吓得尖叫一声，捂住耳朵转身就跑。
“我的样子吓人你捂住耳朵作甚？你应该捂眼睛。”刘晓玫在她的身后淡淡道。
芜音的手老老实实的从耳朵上移到了眼睛上。
大白天的，太吓人了......
跑了几步，却又折回来。唔......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小姐......您？没事儿吧？昨夜发生什么事了......”芜音怯怯地抬起头，声音微颤，许是心有余悸。
方才，刘二小姐头发散乱，面色苍白如纸，穿着一件白色单衣，赤着脚，木讷地站在门口，眼中布满了血丝，一动不动，仿佛一阵风来都能把她吹倒似的，倒颇有几分女鬼的姿色......
这哪是前几日活蹦乱跳的刘晓玫，简直一夜就回到了坠湖前！
“没事，就是有些冷。麻烦你去给我打盆热水来。”刘晓玫也懒得纠正芜音的自称，吩咐道。
“是，我立马就去。”
——
早春微暖，霜露未干，晨风中还带着冬末的丝丝凉意。风拂过树叶的发出簌簌轻响，夹杂着几声稀疏的鸟鸣。
初到时还是秋风飒飒，红叶满地，如今院中柳枝已泛起新绿，满城春意。刘晓玫不禁感慨，自己来到这里已经半年了。
刘晓玫对着镜子精心打扮了番，让苍白的脸看上去气色红润些，她不愿让别人看到她羸弱的样子。
每日清晨的请安是必不可少的事情，也是让刘晓玫很是头疼的问题。她实在不想给屋里那些姨太太沏茶，也不想跟她们日复一日地讲同样的客套话。
刘晓玫独自穿过回廊，走过小径，便看到了花圃旁的卫殊，白衣胜雪，轻袍缓带，正俯身给一旁的矮树浇水。
卫殊来府上也有些许时日了，府中时常有些小丫鬟红着脸装作路过的样子故意同他擦身而过，或者找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借机跟他说话，而他也不瘟不火地回应，不论是对公子小姐还是下人仆役，他既不主动逢迎，也不冷眼相待，同下人们说笑打闹也是常有的事。对于刘晓玫交代的事情，他也一丝不苟地完成，风度尽显，俘获了许多小丫鬟的芳心。刘晓玫看在眼里，偶尔拿这些事打趣他，他也不生气。
卫殊给了她莫名的信任感，而这种信任感让她丢掉了去深究这个人要来到自己身边的原因，甚至让她放弃了去追查他的真实身份。
刘晓玫悄然走到他的身侧，用手在他眼前挥了挥，笑道:“大清早的就来干活，挺勤快的。”
“二小姐早。”卫殊的声音温润如玉，清冷却不疏离，犹如一颗石子沉入湖心，宠辱不惊。
“嗯早啊。”刘晓玫打了个哈欠。
卫殊直起身，侧首看向刘晓玫。他的目光温柔如一汪秋水，波澜不惊，沉稳而深邃。
刘晓玫对上他的眼神，竟有那么片刻晃了心神。明明是一张很普通的脸，放在人群中也没什么特点，并非能一眼就认出来，可惜了他那双眼偏生如此清冽！
“你看起来气色不大好，是不是身体不适？”
“没有啊，我身体挺好的。”被卫殊一语道破，刘晓玫还是撑着，敷衍了一句，心道:我化了这么久的妆，居然一眼就被看出来“气色不好”。说着，她低头去拨弄身边的一棵低矮的茶树，若有所思，片刻后道，“这些树修剪地好整齐啊，高度几乎无差，比电锯修的还好。我昨天看还参差不齐的，你跟张叔今天早晨一定花了不少功夫吧......树枝切面光滑平整，切口朝向一致......你用的什么剪刀这么厉害？”
“电锯是什么？”
“带电的锯子。这里没有，我做梦梦到的。”刘晓玫胡诌道。卫殊大抵会当自己疯了吧。
“我没有起很早，也不是用的剪刀。”卫殊先是顿了顿，然后回答了她的问题，没有对刘晓玫的疯言疯语做出很大的反应。
“嗯？”
“昨夜在你们睡下后，我就把这些树修了一下。”
“你一个人？”未等卫殊回答，刘晓玫却恍然大悟似的自问自答，“看来是你一个人。原来你用剑，我居然一直不知道。”
“剑气过强，我怕风声太大引起他人注意，平日里不方便用。”
“好吧，这次就原谅你，以后这种事情就不必瞒着我了，不过看起来这种方法效率很高，值得推广，月末给你加工钱......张叔呢，怎么没看见他？”
“他一早就出门了。”
“等他回来，你跟他说说，让他多休息一下。他年纪大了，你是年轻人，多关照一下他。这门差事对于你来说肯定很生疏，你有空多请教请教跟你一块儿来府上的三位长者。”
“是......其实吧，我觉得我更适合做侍卫。”
“侍卫？哈哈哈.....我需要别人保护吗？你先打过我......”刘晓玫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改口，正色道，“我是说......你得先过我这关，过几天我再到府上找几个高手跟你比试比试。我看你骨骼惊奇，想必应该很厉害，相信我，我是不会埋没人才的。”
“细想来，是我多虑了。二小姐能一眼识破我便是那日在街上无意撞到你的人，想必也是武艺超群，深藏不露之人，无需他人保护。”
“嘘！”刘晓玫将食指压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声道:“不不不，你高看我了，我没那么大本事。我失忆前不会武功，你知道吗？”
“人尽皆知的事情。”卫殊唇角带着一抹浅笑，语气中不带任何嘲讽，却像是在开玩笑。
“所以我会武功的事情你得替我保密，不能让别人知晓。”
“保密可以。不过，听二小姐的意思，你还是需要人保护的，所以你得先提拔我做护卫。”
“啊啊啊！好啊你卫殊，你居然学会跟本小姐谈条件了！”刘晓玫惊道。
“我觉得挺公平的。”卫殊仍噙着那抹笑。
“容我再考虑两日吧，先观察一下你这几天的表现。我还得去请安，先行一步。”
刘晓玫往正堂方向走了几步，回过头看见卫殊还在，“嘿嘿”地笑了两声，不忘嘱咐道:“记得保密！”
卫殊凝视着她渐渐走远，眸子里渐渐染上了一层苍凉。直至她消失在转角，他才转身离去。
岁月不曾倦怠她半分，让她得以复生，一步一步强大起来，无需他人的护佑，曾经的柔弱、胆怯全无。如今她的言谈中总是带着自信，笑声也是清越爽朗。她终于像一只长大的苍鹰，可以独自搏击风浪，振翅高飞。他很欣慰，欣慰中夹杂着无法克制的悲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