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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十六

?十六

星期天,她比预定的时间提早了一个钟头,以同样的方式唤醒了在沉睡中的人。因为难堪和愤怒,勉强支撑着自己故作平淡地来抵抗他目瞪口呆的反应。其实有生以来破天荒第一次将头发整成了辛拉面,其间经历的痛苦与磨折,可想而知。因为痛苦,所以觉得过程尤其漫长,五个多小时下来,她可以很充裕地思考自己遭这样的罪究竟是为了什么。然而直到理发师打理整齐,将她放置在镜子中央时,依然没有明确的答案。倒是镜中人的造型之夸张,惹地她在半夜之中都会突然惊醒。

可是他在惊诧之后却转换了一种捉摸不定的表情,半撑在枕头上,饶有兴趣地细细打量着她,半晌,才笑道:"黎涵予,我可真服了你了。"

于是他很顺从地穿戴整齐跟她一起下楼去,简国庆夫妇正准备去餐厅吃早餐,惊讶之情绝对不会亚于儿子,但很快便很平静地点了点头,似乎是所有感谢都尽在不言中了。

于惠兰笑道:"一起吃早饭吧。"她笑道:"不了,伯母,我和简明晖去理发,就在外面吃吧。"简国庆向于惠兰道:"哎呀,算了,他们年轻人有自己的节目,随他们便吧。"很亲切的口吻,完全不把她当外人似的,她突然有些奇怪的感觉,该不会让他们有些误会了吧?

她心事重重地出了院门,他在后面突然拉住了她的手腕,她回过身来,有些诧异,他笑道:"黎涵予,你换了新发型也不至于变地这么失魂落魄吧?"

她有些不高兴,道:"简明晖,你知道我在理发店里呆了几个小时,花了多少冤枉钱吗?你还敢跟我提这档子事。"他耸了耸肩,依旧顽皮地笑着。她接着道:"我足足花了五个多小时,五佰多块钱,所以说仅仅换取你理个发这个代价,我真是亏大发了。"

他笑道:"那你打算怎么办?"她冷冷地道:"我现在比较愤怒,所以一时片刻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一会儿在路上,我可得好好想上一想。"

他笑道:"那你打算这一路上怎么去?走着去吗?"她没好气地道:"去公交车站,当然是用走的。"他笑道:"不,坐我的车去吧。"她不能相信地望着他,道:"真是奇怪了,无业游民还有私家车?简明晖,你那么顽强地和父亲对抗,到头来还不是要沾他老人家的光。"

他"哼"了一声,道:"黎涵予,你不要小看在夜总会打工的人,我的收入绝对比你这个上班族要高,所以那车是我自己的,与我的父亲没有关系。那个,你等我一会儿…"

果然没有乱盖,不一会儿他便开着一辆越野车出来,从里面为她打开车门,叫道:"发什么愣,上来呀。"

他大约对这城市各种吃喝玩乐的地方格外清楚,所以径直拉着她来到了位于南山商业步行街旁的一条小路上,找到了一间装潢考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粥铺。早上九点钟的光景,店堂里已经坐满了客人,正巧靠窗的一张桌子空了出来,服务员便将他们引了过去。

她一向不会点餐,习惯性地将餐牌一推,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了他。

时光轻浅,恍惚流过,以胡桃木装饰而成的暗暗的店堂,只从落地玻璃窗上透过阳光的温暖。他和她坐在校园餐厅里,亦是他体贴地为点着她爱吃的菜。现在想想,当**是多么地迁就于她,而她却似乎什么都没为他做过。

他倒是很熟练地,也不看餐牌,径自向服务员道:"奶皇包,莲蓉酥,手抓千丝饼,豆沙包,水晶虾饺,蟹黄烧麦,再来一碗小馄饨和一碗小米粥…"她历来喜欢吃馄饨,当然是为她特意点的。

她制止道:"喂…你点那么多,能吃完吗?"他笑道:"那么再来一个家常凉菜,一个麻油榨菜,一个凉拌三丝…好,先点这些吧。"

她的胃口很浅,吃了一个奶皇包和莲蓉酥,就有些起腻,那碗小馄饨是小,只是个头小,数量却不小,尽管味道鲜美,她实在没有办法全部吃完,而他却在对面吃地津津有味,仿佛有几个世纪不曾吃过饭了,嘴上塞着一个蟹黄烧麦,看着有些滑稽的样子,含糊不清地道:"吃不下了,来我吃。"说着毫不客气地从她面前端了过去,好象从前一样。不,似乎时光不曾流过,他与她还停留在那时,那天,那点。

他刚咬了一口,便叫道:"哎哟,好烫呀。"她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从馄饨碗上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道:"终于肯笑了。黎涵予,你一直绷着个脸,我都紧张死了。这样多好,虽说你长地很一般,不过笑的时候也还算过地去,所以你要多笑才是。"停顿了片刻,又道:"那个…其实…你换的新发型…非常不错,比从前…多多少少增添那么一丁点优雅的气质。"

当然不能相信他的甜言蜜语,她如何能担当的了"优雅的气质"?不过倒底也算是赞美的话,她的虚荣心得到了一点小小的满足,于是笑道:"你不要为自己的‘恶行’开脱了。"

他摇了摇头,道:"我说的是真的,你只需改变一下目前的衣着品位,肯定会有质的改变。这样吧,一会儿我们去买衣服。"

她的眉头一皱,道:"你不要想打马虎眼逃避理发,我可没有那么容易给胡弄过去。"他停顿了片刻,才道:"黎涵予,你永远都是理智大于情感。"

吃完了饭,出了粥铺,街对面就餐有一间发廊,他很自觉地抢先走了进去。这个时候,店里没有客人,只有两个理发师很闲散地坐在休息区的长椅上,百无聊赖地抽着烟,看着他们进来,其中一个与他的头型差不多的站起身来,笑道:"二位,做头发?"她一指他,很干脆地道:"把他的头推成平头。"

她拿了一本《瑞丽》杂志坐在他身后很随意地翻阅着,偶尔抬起头来,从镜子里与他的目光狭路相逢,他却有些促不及防似的变了颜色,半晌才朝她做了个鬼脸。她看着他愈来愈短的头发,也算很体谅地没有再跟他计较。

他突然向那理发师道:"师傅,你觉得我女朋友的发型做地怎么样?"那理发师笑道:"刚刚您二位进门的时候,我的眼前一亮,姐姐这头型简直太赛了。姐姐,您这头是在连城做的吧?"他撇了撇嘴,道:"黎涵予,你看怎么样?非常不错吧,根本是旧貌换新颜,要不是我,你能有这进步?"

对于连城的猜测的确不错,那可是这城市里最顶级的美容美发场所,因为没有烫发的经验,不得以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以价钱衡量手艺高低的盲目信任上,如今从一个陌生人的评判那里得到鼓励,明知是恭维客套话,也让她的信心增长了不少,站起身来,在镜子里照了一照,他在镜子里向她道:"可是我就惨多了。"

那理发师笑道:"不会惨的,姐姐虽说是要推成平头,可我不会那么狠心的,我猜姐姐的意思大概是显得精神些,所以我只是给你修短了而已。"这理发师可真是妙,懂得闻弦歌而知雅意。

果然不错。

男人倒底是比女人老地慢,这几年他几乎没有太大的变化,青春俊朗一如往昔。她端详着他剪完了头发精神十足的样子,暗自思忖,一起走在街上,十之**人家都会以为他是她的弟弟,想想当日的决绝与果断似乎也不失明智。

凡是都要循序渐进,一天能取得这一点成功就已经算很不错了,她不是贪心的人,很清楚拔苗助长的反效果。从发廊出来,她便想结束今天和他的"折磨"之旅,道:"那个…明天,看你是要来我公司,还是继续我行我素,都随你,只是奉劝你一句,我也许会想出更难堪的花样来应对的。"

他却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笑道:"别说地那么咬牙切齿,你先跟我来。"说完牵着她来到隔壁一间时装专卖店里。早上刚刚开门,只有两个年轻的销售小姐在收拾着货品,似乎也没想到这么早会有客人光顾。

他却大模大样地道:"小姐,麻烦这橱窗里的连衣裙给我找一件中号的。"她一反手挣脱了他的束缚,道:"你要干什么?"他在她耳边低声道:"为了补偿你烫发的损失。刚刚我们在粥店吃饭的时候,我就看中了,绝对配合你的拉面发型。"

这会儿,销售小姐找了一件中号的连衣裙出来递给他,笑道:"这是刚刚到的今年的新款,小姐,您的皮肤白,穿上肯定好看,先试试吧。"她被他和销售小姐夹在当中央,分身乏术,其实心里也觉得不错,于是便接了过来,走进试衣间里。

出来的时候,只见他和销售小姐聊地很是热闹,把个女孩子乐地是眉飞色舞,根本无暇顾及有人尚等待着批判与评价。

那是一件豆绿色制服式七分袖连衣裙,设计非常新颖,不流于形式,庄重之中不失妩媚。穿衣镜中的人窈窕独立的剪影翩翩有致,阳光下,波浪翻飞的长发略显出栗铜色的光茫,红绿相配,相映成趣,那一种强烈地参差对比的气象似乎震动了一旁高谈阔论的人。

他突然走到她的身后,细细地打量着镜中的她,目光柔和,似乎蕴藏着难以言喻的温柔与惊喜,只叫她觉得如春风拂面,和煦温暖,禁不住笑了一笑,他亦是禁不住笑了一笑。可惜时光流逝地太快,曾经的情感已经随着烟尘纷纷坠落,再也回不去了。

销售小姐递过来一条赫色的宽幅配银色签子的的腰带,笑道:"先生,您替女朋友系上吧,效果应该更好的。"他似乎为了摆脱悄然而至的一点伤感,接过来双手向前当真替她系上了。

突然被他环抱在怀里,虽然还有一段距离,可是仿佛是衣服连着衣服的,总有一种暧昧的情愫暗暗地涌来,她悚然一惊,急忙转过身来,离开了他的身体,自己扣上了签子,微微一笑:"当真不错吗?"没想到他直接掏出皮夹里的信用卡递给销售小姐,道:"替我包起来吧。"

她转回身来,笑道:"无业游民…"他笑道:"无业游民的**不一定匮乏。可是,小姐,你不要想歪了,我只不过是为了补偿你烫发的损失而已。我又不是铁石心肠,所以我这个人还是很善良的,也不算不可救药吧。"

他从前也送过礼物给她,而她亦礼尚往来地反馈回去,因此,尽管事隔多年,彼此之间的隔膜却未曾增加,她并没有觉得十分出格。况且,他一副急于撇清的姿态,反倒无所谓了。倒是项振灏,她心底深处最最不想亏欠的人,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也许是她那可悲的自尊心在作祟,所以还是应当及早结清地好。

曹操真是不能念叨的人,她才一想起项振灏来,刚出时装店的大门,远远地便看见一辆黑色的奥迪车停在一间火锅店门前的空地上,她记得那极为特殊的车牌号,是项振灏平时所乘坐的公务车,倒有些狭路相逢的意味。一个穿黑衣戴墨镜的男人慢慢地踱到车门前,刚刚熄灭了一枝香烟,似乎是在无意间望向这边,却看不清墨镜后的表情,原来不是曹操,而是曹操身边忠心耿耿的大将"夏侯敦",阿虎。

她还是愣了一愣,虽说事无可不对人言的,但她一向不愿意与人为难,况且这个阿虎还是非常阴沉寡言的人,隐藏墨镜之后的仿佛是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神秘世界,她曾经被"警告"过,不管对与不对,也不愿意去为这件事再生事端。

然而想不到简明晖丝毫不曾畏惧,反而有些示威似的握紧了她的手,她想要挣脱,却还是被他给紧紧地握住了。然而阿虎只是静静地望着她和他,隐隐地散发着杀气,而他竟然直面着这迎面而来的挑衅,不曾退缩。

她想不到会形成这种对抗的局面。本来也想解释些什么的,可真的解释了,倒好象真的成了需要的事了。况且,她跟阿虎也是解释不着的。一时之间,千思百转,怔在了那里。

其实也不过过了几十秒的工夫,仿佛有人在黑色的车窗后面敲了敲玻璃,阿虎扔掉了手的香烟,冷冷地望了他们一眼,很迅速地上了汽车,发动了车子,驶了出去。她恍惚在后车座上看到两个人的身影,却不能断定那其中的一个会不会是…项振灏。

也许那辆车早就停在哪儿了,她却没有察觉。

直到奥迪车离开了视线,她才反应过来似的甩开了他的手,不耐烦地叫道:"你就是喜欢这样瞎胡闹。"他却扳过了她的双肩,一本正经地道:"黎涵予,告诉我那个人究竟是什么人?这对我非常重要,你一定要如实告诉我。"

她当然没能深刻地体会出他问题里隐藏的含义。

周一上班的时候,她因为有客户要见,所以便没有再去他家报到。上午十点多钟才回到公司,万恬目光炯炯地望着她,不怀好意地笑着,她觉得有些奇怪,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经过姚琳的办公室,虚掩着房门,只看见一个男人华丽衣衫的背影,绿荧荧地一片,格外地触人眼球。她条件反射似的推开了门,姚琳笑道:"她回来了。"

那男人回过头来,笑道:"黎涵予,我来面试了。"右边耳垂上一枚闪亮的耳钉耀眼生辉,短短的头发里竟然挑染着几根深紫色的,分外地扎眼,显然是在与她分开之后又重新导弄的。

他可真够怪的,走到哪里都是这身行头,难怪万恬对她"刮目相看"。她恨不得上去踹他两脚,然而不能,只得尴尬地笑了笑。倒是姚琳很是善解人意地,笑道:"简先生,要不咱们今天就先到这儿,方便的话,明天就可以上班了,试用期限三个月。"竟然给录用了,也不知道是他的魅力过人,还是碍于她的面子不好推辞。

他站起身来,笑道:"黎涵予,我被录用了,中午一起吃饭吧。"姚琳也笑道:"是呀,中午一起吃饭吧,我来请客。"

她摇了摇头,道:"姚主任,您今天中午不是约了万信的梁总吗?"突然改变了语气,说地这么客气,姚琳有些迷茫地"啊"了几声,半晌才道:"噢…是吧。"还是不能肯定。

他却是察言观色的,知道是她不愿意,便笑道:"既然不方便,那么就改天吧,反正有的是机会。"

她送他出来,一直到电梯间都沉着脸,他也不吭声,只到电梯上方的红色指示灯亮了,不一会儿,电梯门开了,里面空无一人,他稍一用力,便将她也给拉了进去,未等她出言相斥,便道:"我知道你要发火,当着同事们的面不好发作,现在没人了,你有什么教育,就尽管敞开来说吧。"

他这样坦白,分明是知道对她的生气所为何事,偏又不肯将就,此时大言不惭地提了出来,只不过是刺激她的怒火更上一层楼,越来越气,只觉得他这样无赖已经是无药可救,索性放手也就罢了。她想了想,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伸手按了一层,电梯迅速地向底楼冲去,而她始终再未发一言。

直到一层开了电梯门,她率先走了出去,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大声叫道:"黎涵予…"她却置若罔闻地走出大厅去,户外有些雾气蒸腾的样子,无数细小的尘埃结伴而行,围绕在高大的建筑物周围,整个城市的轮廓高低起伏,渐渐地淹没在雾蔼沉沉之中。他站在她身后,喃喃道:"又起雾了。雾气或许能遮挡一些什么,却不如大雨来得痛快,可以将这城市里隐藏着的肮脏甚至是罪恶都洗涤干净。"

她冷冷地道:"你倒有心情来关心匡服正义,还是先把自己的事管好吧。"他笑道:"总算是说话了。黎涵予,几年不见,你的脾气是越来越坏了,怪不得都这把年纪了还嫁不出去。"

她不怒反笑道:"我早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的,不管你采取什么方式或者你用什么样的话来刺激我,我断不会轻易上当的。你可以继续吊儿郎当,也可以继续戴耳环染头发穿满是破洞的花花绿绿的戏服,反正你明天要来事务所上班,或许你可以不来,那我就天天跟着你上班,所以,你看着办好了。"

当然,他没有那么做,或许是惧怕于她的执着,因为极有可能放下所以的一切,就那么天天跟着他,直到他屈服。他有他的目的,犯不着给自己找麻烦。而且,会计事务所的工作倒也轻松,年轻的女孩子又多,他一点也没有觉得枯燥乏味。

她简直是度日如年,一天天在日历上勾画着他工作的天数,竟然坚持了一个星期,偶尔早退一两个钟头,也只当他是真的出去办事了。她把这一周的观察日记简要地简国庆做了电话汇报,只道他很是认真,大部分时间都在熟悉业务,翻查从前的业务档案,还认真做着记录。于惠兰在电话那边反馈的信息也还不错,他一连几日都是回家睡的觉,甚至周二周四还回家吃的晚饭,简国庆当然也没有再度发火,父子俩的关系也不象从前那么僵硬了。

她似乎应当倍感欣慰的,可就是高兴不起来,成功来地太过猛烈又太过容易,反而不是件好事。平静之后仿佛夹杂着隐隐的雷声,似乎还很遥远,但却正在来的路上,只是早晚而已。

已经是星期五下午三点多钟,项振灏竟然在近半个月的时间里没有给她打过一通电话,使她不由得怀疑起他临走之前的那个夜晚电话,究竟是真还是梦?可是手里梁静茹演唱会门票却不是假的,难道是他已经忘记跟她的约会了吗?

她拿起电话拨了过去,只是服务生小姐优美的回答:"您拨打的手机已关机…"她倒有些担心起来,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按道理说,这个时候,他应该在省城帮忙准备明天的婚礼了。她本来不愿意与阿虎联系的,想了想,还是拨了过去,亦是关机,她是真的着急了,有些坐立不安。还记得他说地清楚"到时候我会安排阿虎接你去省城的",现在这两个人都联系不上了。

从这里去省城的火车专线不过两个多钟头,她坐了周六最早的那一班,十点半的光景便到了预订的酒店。她又尝试着去拨那支关了许久的手机,没想到竟然接通了,漫长的"嘟…嘟…"的声音,简直是对她耐心的考验,直到她准备收线了,才传来"喂"的一声,那熟悉而又陌生的,懒洋洋的好象睡意朦胧的样子,他还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凭空消失,她终于松了一口气,言语之中不由得流露出喜悦之情:"是我…那个…我来省城了。"

然而,那边却是长长的沉寂,过了好一会儿才应道:"是吗?你现在在哪里,一会儿我去接你。"她说了酒店的名字和房间号码,他只回了一句:"那么十一点见。"便收线了,与那天晚上简直判若两人,她还纳闷是不是拨错了电话。

本以为他会来房间找她的,可是没有,窗头柜的固定电话"叮玲叮玲"地响起来,是总台打来的,说是有人在大堂等她下去。她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不过还是以很快的速度收拾停当坐了电梯下去,遥遥地便望见他一个人坐在休息区的皮沙发上,身后是一棵高大的热带棕榈树,在他的脸上横扫着淡淡的阴影,阳光之下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似乎很无聊似的,有一搭无一搭地摆弄着手里的一个银色打火机,她已经到了近前了,他的目光却还是怔怔地望着一旁落地窗外的车水马龙,心事重重。

她只得提了一口气,勉强笑道:"嗨,好久不见了。"他回过头来,撩起眼帘,慢慢地站起身来,淡淡地道:"好久不见了。"目光之中殊无半点笑意,却隐隐地流露出几许略带嘲讽的冰冷,令她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他是如此捉摸不定阴晴难测的一个人,她千里迢迢地送上门,就是遭受这样一番冷遇?曾经那么近,近地触手可及,可是触手的那一瞬间,他远行了一趟,再回来已是千山万水了。

这个时候反而不能有片刻的停顿,因为一旦停顿下来,便显现出那一种深深的隔膜与难以调和,于是,她装做不在意地撇开了那个话题,一时之间又想不到别的,只能道:"那个…我把头发烫了,会不会很奇怪?"这头型不过是赌注的筹码,如今已经赢了第一局,它的使命也完成了,可以功成身退了,于是她便去理发店里重新去修了一下,剪断了花的翅膀,松松散散地披落下来,反而更自然了。

可是,他却没有想象中的惊诧反应,仿佛见怪不怪似的,又或许早已经见过没什么大不了的,仍旧淡淡地道:"还可以吧。我们走吧,一会儿婚礼就该开始了。"

看到他开的车,她微微地迟疑了片刻,那是一辆除汉字英文字母外剩余数字均是7的宝马越野车,许久许久之前她曾经遇见过的,原来,车的主人竟然会是他,真是巧,怪不得当时他会是那种意外的反应,想来对于缘分的奇妙,他也是有些惊讶的。可是,对于她此刻惊喜雀跃,他恍如不见,却是不理不睬的态度,倒让她觉得没有意思了。生命之中的偶然的开始那样早…却不见得有多少圆满的结局。

上了车,她才问道:"这趟出门事情不顺利吗?"正巧到了路口遇上红灯,他的手轻轻地敲打着方向盘,道:"不,很顺利。"说完,侧脸看了看她,瞥见她腿边的一个纸袋,终于问道:"那是什么?"

她从纸袋里拿出一个蓝色的丝绒锦盒,道:"参加婚礼总不能空着手吧。如果送礼金的话,也不知道多少才算合适,于是我便自作主张去买了一对欧米茄的情侣对表,当作结婚礼物。"

她说完了正等着他的答复,偏偏绿灯亮了,他发动了车子,好一会儿才道:"你大概是已经计算过价钱了,那必然是合适的。"的确是费了一翻心思的,既要与他所送的冰箱价值相当,又要细致地不着一点痕迹,免得惹他多心,可他还是毫不领情地拆穿了她,她有些尴尬,更有些生气,这一趟来的真是没有意义。

结婚礼堂布置地有些与众不同,竟是由各种鲜花装典而成,尤其在大厅中间用白色玫瑰花和绿色树叶围成的拱门,在璀灿的灯光下,更是夺人眼球,倒象电影里外国庄园的婚礼形式。想不到酒店外面静悄悄偃旗息鼓的样子,里面却布置地如此地声势隆隆。客人已经到地很多了,项振灏拉着她在离主席台较远的一张桌边刚刚坐下,婚礼进行曲便奏了起来。

她还喘息未定,将目光在大厅里四下张望着,主席台右侧的一张圆台上,摆着一个巨型的花牌,花牌上用粉红色的玫瑰花标志出"郑子谦、余芳菲新婚志喜",艳丽的颜色如同水中的巨浪一样将她卷了起来,怎么可能,天下竟然有这么巧的事,难道他就是项振灏…在今天举行婚礼的弟弟?

原来,冥冥之中早有天定,步步逼迫着她走上这条不归路。

她木呆呆地看着新郎携着娇媚如花的新娘子缓步走上主席台来,再熟悉不过的面孔,他穿着精制结婚礼服,仪表翩翩,真的好象王子一样,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茫然地望着台下乌压压的人群,突然间脸色变地煞白,仿佛刚刚粉刷过的墙壁,还有一点淡淡的青色。

她知道他看见了她,一只手在桌下紧紧地攥住了桌布,脸上却绽放出一个优雅镇定的笑容,这笑容象是一枝利箭迅猛地射向他的胸膛,却不一下子要他的命,而是一点一滴地将他凌迟,想不到还有这样的一刻…

可惜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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