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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十八

?十八

回到酒店已经是夜里一点多了,手机响了,她一看,是不认识的号码,接起来,却没有人说话,只有空气在冷嗖嗖地传递着紧张而又压抑的信息,好一会儿,才听到余芳菲冷冷地道:"黎涵予,你倒底还是不肯放过我。"

只那么一句,就结束了一切。

她其实已经心知肚明,隐隐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意,呆呆地坐了一会儿,方才去洗了一个热水澡。心里却一直记挂着他离去之后的状况,其实也是干预不了的,经过了今晚,她发现自己根本没有那个能力去实现与他成为亲戚的伟大宏愿,也许,她应当认真地考虑一下,与项振灏的关系是否应当继续维持下去了,她是否心甘情愿地充当项振灏抵挡过去的棋子呢?

次日清晨,项振灏没有给她打电话,她猜想大概他的麻烦也不小,于是她便给他发了一个短信,坐了最早的那一班火车专线回去了。

刚一上班,姚琳就告诉她,出事了,事务所被人给告了。

事务所之前的合伙人在经营管理的时候为一家企业出具的验资报告出现了问题,可能存在虚假出资的情况,现在这家企业经营状况恶化,已经失去了还款能力,债权人便起诉到了法院,还追加上了股东和会计事务所,要求股东承担出资不到位的补充清偿责任,要求会计事务所承担虚假验资的赔偿责任。最关键是起诉的数额,是她们砸锅卖铁也赔不起的。但是没有办法,谁叫她们当初为了图省事没有新立炉灶而接下了别人的一个烂滩子呢?

愁云惨雾笼罩在事务所的上空,大家都失去了工作的热情,一时之间人心惶惶,连简明晖也跟着凑起了热闹,又开始不见人影了。

万恬偷偷地告诉她,"姐姐,我总觉得晖哥有点奇怪。"她此刻没有心思去关心一个问题青年的反复无常,只淡淡地道:"他不是很受你们的欢迎吗?"万恬笑道:"是挺受欢迎的。只不过,我发现他好象对海飞公司挺感兴趣似的,让我把所有有关海飞公司的材料都复印了一套,其中有好多是需要姚主任和你签字才能复印的资料,可是我奈不住他的央求,就立场不坚定的给他印了,姐姐,不会有什么事吧?"

她这才留上了心,这个简明晖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他同意来事务所工作,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吗?时间都隔地那么久了,她还是一味地相信他只不过是遭遇了一些挫折才会变地放纵不羁,但是骨子里还是正直善良的,但是怎么能够保证呢?她其实连自己都保证不了,又如何保证旁人一如既往不曾改变?也许,他装出样子,一步步地诱她上钩,只是她有什么利用价值,海飞公司又有什么值得研究的呢?

一连串的问题满满地塞在脑子里,压迫地她根本无法作出理智地判断,况且法院开庭的日子一天天地逼近了,姚琳请的律师也表示,似乎胜算的希望并不大,除了赔钱并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项振灏回来了,没有对那日的不辞而别做任何解释,她也没有心情追问。两个人只在周末的时候一起吃了晚饭,也是相对无言的,她心里暗笑,貌合神离的两个人这样装腔作势地维持下去,彼此都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只是时移事亦,这样的的僵局只怕很快就要被打破,可是她已经懒地理会,只等他先开口。可是他却神思恍惚心不在焉似的,似乎尚难以作出决定。

吃过了饭,他要送她回去,她想了一想倒也没有拒绝,可是到了小区门口,却不是急于回家的样子,他才问道:"你还要去别的地方吗?"她愣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木肤肤地好象冬天里冻住了似的,冷冷地道:"你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呢?这么晚了还要去别的地方?刚刚为什么不说?"

一连串的质问,不由得地让她蹙起了眉头,他大概是已经知道了一些事情吧,却一直隐忍不发,究竟是在看她的笑话,还是等着她自投罗网,主动坦白。他仿佛也觉得语气有些过分了,停顿了片刻,才道:"我想我还是不够了解你。不过算了,天已经这么晚了,不过方便的话,我送你去吧。"

既然担心她的安全,又何必拽上"方便"二字,好象她真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晚间湿润的空气粘滞在两人之间,连带着衣服也仿佛胶着不动,寂静地有些骇人。

半晌,还是她摇了摇头,淡淡的道:"不用了。是我大学里的一个校友,这些年遭遇了一些事情,生活地很不顺利,到现在连份工作也没有,父母急地要命,于是我便介绍他在事务所里找了一份工作。前些时候还好好的,可是最近又不见了踪影,电话也不通,我有些担心,所以这才想着去看一看他。"

他"噢"了一声,却不肯罢休,道:"原来是这样。我想这个同学大概与你的关系非常亲厚,否则你也不会如此不遗余力地帮他了。那个…难道是初恋情人吗?"终究还是要弄个清楚的,他从来不是个含含糊糊的人,已经忍了许久了,却一直装做不知,也算是史无前例了。

她没有回答,他当然就明白了一切。

过了一会儿,他默默地打开了车门,她在他身后叫道:"项振灏…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需要他解释什么呢?这大概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他停顿了片刻,在月色清辉中恍惚见到宽阔的肩膀在微微地颤抖,也就是那么一刹那间的工夫,他并没有回转身来,上了车,一言未发地疾驰而去。

昏黄的路灯底下,只有她一个人的身影被拉地好长好长,孤独寂寥,已成定格。

也许不应该去的,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她搭了一辆车来到简明晖家的门口,没有进去,只在路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给黄瓜打了一个电话,说她在等简明晖回来,让他看着办好了。

大约是十五的光景,月亮悬在中空,宛如银盘,光华流转,玲珑剔透,直映地蓝色的背景犹如丝绒一般滟滟生辉。石阶下的花圃里种满了各色菊花,空气中充裕着阵阵清芬之气,薰人欲醉。稀稀疏疏的树影之间,微微可以瞥见远处人家的屋顶和星星点点的灯光,自有一种举家阖欢的宁静与温暖,她却一人独在这人迹罕至的林荫深处,一种愤怒,两点惆怅,三份无奈,四样闲愁,隐约有种莫名的恐惧在心里翻转腾踏,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紧紧地纠缠着,一颗心跳地越来越快,也不知究竟为了什么要经受这样的折磨?

她以为简明晖不会回来,那么她也算仁至义尽,虽然没有达到对简氏夫妇的承诺,事与愿违,亦不是她样样都能够控制的。可是,等了将近两个小时,他还是来了。

起雾了,淡淡地尘埃包裹着他的身影,在月光下只让人觉得不够真实,待冷冷地问道:"你这又是何必呢?"她才恍然,禁不住心里的的七荤八素都转成了满腔愤怒,亦冷冷地道:"我真是愚昧,竟然不懂得物是人非的道理,还以为你不过是受了挫折,虽然在穿衣行事上有些另类,到底还是那个多年前善良木讷之人,好心替你介绍了工作,却原来不过是给人利用而已。"

他的脸色微微一变,旋即恢复了平静,却道:"黎涵予,想不到你傍上有钱有势的大款了。"她愣了一下,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对。他淡淡地道:"物是人非?黎涵予,难道你还是从前的那个人吗?"

她反诘道:"反正我没有鬼鬼祟祟地利用老同学去翻查别人公司的帐册。我倒要问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要不是这次事务所被人告了,也许万恬也不会因为害怕而说了出来。"

他的眉峰一挑,道:"事务所被人告了吗?"

她点了点头,道:"因为是从前的老板掌管的时候出具了一份可能是虚假的验资报告,债权人起诉到法院要求事务所承担赔偿责任。你从前是学法律的,应当明白其中的利害轻重。如果真的败诉的话,事务所恐怕很难支撑下去了。"如今许多烦心事结伴而来,不由得她心燥难安,脾气也就有些控制不住,失了周全。

他沉默不语,半晌,似乎终究是下定了决心,道:"以海飞公司的实力,自然会帮你们化干戈为玉帛,你又何必担心?"她有些不忿,道:"你有话就挑明了说,不必遮遮掩掩的,这件事和海飞公司有什么关系?"那隐藏于恐惧之后的迷底正抽丝拨茧地缓缓走来,也许只需戳破最后的一层窗户纸,便可显山露水大白于天下,只是她可有勇气接受这答案?

他却笑了起来,道:"我前些天翻阅海飞公司的审计记录,却也有些心得,原来本市属一属二的房地产公司的最大投资人竟是注册在英属维京群岛的一间公司,而这间公司的实际控制人辗转推测,却是位于菲律宾的一间公司,而这间公司实际控制人似乎是…嘉远投资的老板项振灏,你说奇不奇怪?"

其实,他说的根本构不成任何问题,可是这高深莫测的语气却令她的心突突地跳了起来,一阵凉风吹过,寒意顿生,舌间发涩,半晌才道:"你认识项振灏?"

他冷冷地道:"这城中的名流公子,人人艳羡。我虽然是在夜总会混生活的,却也有幸见过几次,算是认识吧。只是想不到他的新宠女朋友,竟是殚精竭虑地想要拯救我于水火的人。"

她怔怔地,半晌才道:"新宠?原来这就是你给我做的评价,倒是耳目一新。我也真是够笨的,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巴巴地跑来,不想却受了这样一番羞辱。简明晖,想不到今时今日,你也变地牙尖嘴利起来。"从前的他,是沉默寡言的文雅青年,也是那一种卓而不群的稳重深深地吸引了她。

说完,便要转身离开,却被他一把拽住了手腕,她狠狠地甩开了,回手向他的脸上打去,寂静的夜里耳光响亮清脆,震地她也有些心惊胆颤,他却硬生生地承受下来,转过脸,路灯底下指痕宛然明晰,眼中似有愧疚与歉意,瞬间又被一种淡薄的无奈所取代,她的心中一动,却不愿就此败下阵来,恨声道:"简明晖,我诚心诚意地待你,可你却做了什么?把我当成了傻瓜一样欺骗。"

他抬起手来,想要抚上她的双肩,停了一会儿,终究没有,有些僵硬地放了下来,喃喃道:"我不是存心要骗你,我其实…是有不得已的理由。"她冷冷一笑,道:"我倒要听听看是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简明晖,你倒是说说看呀!"

凌厉的气势地步步逼迫着他,女人一疯起来亦都是一样的歇斯底里,他有些招架不住,从来都是由她处于上风的,即便当年也是因为她的坚持而另他不敢有半点勉强。那样看似温顺其实固执透顶的人,根本无法扭转一旦认定的看法,其实也不愿意让她有半点委屈,早已经成了习惯,此刻也只得倒退了一步,嗫嚅道:"那个…黎涵予…你不要逼我,我…都是为了工作。"

她的眉头一蹙,迟疑了一会儿,才道:"为了工作?是夜总会还是会计事务所?简明晖,你该不会是做了商业间谍吧?"不屑与轻视写满了整个表情,他好象不能忍耐下去,停顿了片刻,拉着她的手腕,道:"走,我们到车上谈。"

车里的空气有些沉闷,可他却没有摇下车窗,在凉爽的秋天里,竟然打开了空调,她有些畏凉,禁不住缩了缩身子,他全当不见,沉吟了半晌,道:"黎涵予,你对项振灏这个人的了解究竟有多少呢?或者说,你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是谈婚论嫁的男女朋友,还是仅仅是…玩玩的那种。"

她不怒反笑了起来:"那又怎样?"他顿了一顿,才道:"其实也不管怎样,我想你都不要再和他往前一步。因为,他不是个好人,更不是值得你托付终身的人。"她却会错意,淡淡地一笑,道:"我早就知道他不是值得相托的人,也正因为如此,我才没有了顾忌。"

他有些不能相信的看着她,而她却将脸移向窗边,半晌才道:"其实这么多年,我也改变了许多。所以…并不能苛求别人。"

他突然意识到她似乎因为是心属旁人却没有结果,无奈之间才做了这样的决定。原来还有别人,他的眼中惊痛翻滚,可惜她却瞧不见。一会儿,他摇了摇头,道:"并不说他这个有多么风流而不值得相托,而是他根本是…"

她突然转过脸来,道:"简明晖,我们还是敞开来说吧。你在事务所不干别的,只关注海飞公司的审计记录,所谓何来?刚刚又对它的来龙去脉说地如此清楚,自然是做了详细的调查与了解。而且言语之间似乎是对此后的背景颇有不怼,我想你隐藏着心机,针对的是海飞公司…不…而是项振灏…"

她说地这样透彻,不由得地让他松开了手,迟疑了半晌才道:"你…何出此言呢?"

她倏然一惊,心中的疑惑渐渐地明了,他是为了项振灏而来!却不能再忽略下去,毕竟是悠关于己的大事,于是她便一字一顿地道:"简明晖,我想要知道真相。你也知道我的脾气,凡事是要计较一番利害关系才能有所决定的,既然你说我是项振灏的新宠,总不能眼睁睁地任由我跳进火坑,却还不知道隐藏在他背后的重重‘危险’吧?"

他只应道:"黎涵予,我能相信你吗?时隔这么多年,我还能一如既往地相信你吗?因为我…需要你的帮助。"

她仔细地端详着他,而他却是一脸的平静与肃穆,仿佛正在做着一个无比重要的决定,而这决定却是要她的一句话,一个承诺。而她并未说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他亦就明白了,便道:"黎涵予,我之前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你想象的什么商业间谍的行为,我是在为…国家工作。"

好一会儿,她忽然"扑哧"笑出声来,却没有半点笑意,只瞪着一双妙目,莹莹澄光,炯炯地逼视着,道:"简明晖,你是在逗我玩儿呢。"可是他隐藏在月影之下忽明忽暗的脸上静止不动凝重严肃的神色,让她忐忑不安的心愈发地焦虑惶恐,他并不是一个故弄玄虚无事生非的人。

车厢里鸦雀无声,倒好象是两个做错了事的小学生在等待着老师的惩罚,战战兢兢,噤若寒蝉。

终于,他试探着伸出手来握住了她的,犹在轻轻地颤抖,她却没有拒绝,他紧了一紧,又道:"你明白我说的话吗?"半晌,她才道:"其实…我早该明白,以你那样的人,即使遭逢意外,也不至于变化地如此之大,如今不过是借着样子掩人耳目罢了。只是,可以跟我讲地详细一点吗?"

他点了点头,道:"我毕业实习的时候参加了省厅一个案子的侦破工作,一个很偶然的机会使我取得了犯罪嫌疑人的信任,因为案子一直没有更深入地突破,组织上便替我安排了可以让我进一步接触那个人所需要的一切。自此,我转换了面目,改变了从前的生活方式,完全象另一个人似的生活在不熟悉的城市里,借着那个人的引荐,慢慢地进入了犯罪集团的核心。最终那个案子破了,犯罪集团的首脑也落入了法网,可是我的直觉却告诉我,似乎没有结束。因为有证据显示,这个集团是和境外的一个贩毒集团有所牵连的,而且还有巨额的资金去向不明,也就是说在国内还有一股没被发现的力量在替他们清洗资金,东南亚警方也希望我们能继续追查下去,以便能将境外的贩毒集团也一并剿灭。"

"我老是想起一直很信任我的那个人在临死前对我说过的话,当时他只来得及只断断续续地说出了‘火鸟…胡’还有这个城市的名字,这是他留给我们的唯一线索。所以组织上安排我回来,一是让我休假,二是如果有线索地话可以继续跟踪下去。而我的唯一联络人,便是市公安局的一位快要退休的老警察。他也没有什么线索,只给我推荐了一个很可靠的特情,黄瓜。结果,黄瓜竟然告诉我,他刚刚换了一份工作,就在‘火鸟’夜总会。"

"通过黄瓜的关系,我也进入了火鸟夜总会,可以近距离地观察夜总会里的人和经常到夜总会消费的熟面孔,却没有进一步的线索。或许,当初那个人是在骗我,‘火鸟’和案子本身没有任何联系?又或是他需要我替他照顾的什么人?一时之间,陷入了僵局,直到你突然间出现了,还有那个叫‘阿虎’的人,让我的茅塞顿开,也许那个人所说的不是‘胡’而是‘虎’,是我听错了。"

"于是我便将调查点转到了阿虎还有他背后的老板项振灏的身上。其间也发现了不少问题,跟老警察沟通之后,原来他老人家因为其他的案子也在调查海飞公司,我们怀疑项振灏就是在国内利用各种渠道替国外的的贩毒分子清洗资金的幕后主脑,并且在这期间他为了实现目的还参与了其他一些违法犯罪活动,更有一些高层人士被牵连在内,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网络。老警察安排在海飞公司的另一个特情汇报,说是有一本帐册,记录了全部的来往明细,但是这个帐册究竟是什么形式,又藏在什么地方,却一直没有线索,所以…"

她缓缓地抽回了自己的手,目视着前方黑漆漆的柏油马路,象无底的深渊张着血盆大口,急欲吞噬一切,是如此惊心动魄。体内的血液迅速地奔涌,耳中巨雷轰响,犹如惊涛骇浪,起伏跌宕,潜藏危险的未来却在充满蛊惑力地向她招手,诱使她前往。她却掩下一切不安,惊恐,与茫然,不露生色地道:"所以你今天将所有的一切告诉了我,是想我去给你们找出来?你想我会不会答应?"

他不敢看她,却斩钉截铁地道:"以你的性格,必然不会推脱。"她"咦"了一声,笑道:"为什么?"他淡淡地道:"以你目前和项振灏的这种情势,无论进展到什么阶段,你都不会任由自己稀里糊涂,你不是那种可以对藏污隐秽视而不见的人。"

接下来便是长久的寂默,静地只听见空调散气的声响。终于,她长叹一声,似是下定了决心,道:"好,我答应你。但是我只能勉强一试,即使真的象你说的那样,即使有那么一本帐册存在,即使我能找到,我也未必…会将它交到你的手上。"

用了这许多的假设,其实她是不能做不该做却又忍不住不做的,其间的矛盾与挣扎可见一斑,倒让他心念一动,禁不住扳回她的双肩,月光之下只见她眼中蕴籍着泪水,盈盈欲滴,心中惊痛,叹道:"黎涵予,当初你为什么要以身犯险来趟这淌混水?如果不是…也许…"

如果不是她的再度出现,如果不是她的善良与顾念前情,那么一切就不会因她而牵出了项振灏,也许一切都会不同了吧?

她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流进嘴角,却不知是何滋味,半晌才道:"我也不知道,当初只是不忍心看着你那样继续沉伦堕落下。况且仔细想想,我从来没有为你做过什么的。不过…如今我决定这样做,也不过是为了一解我心中的疑团。"

他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还是忍不住,嗫嚅道:"那么…你是真的爱他吗?"

又过了两个星期,官司的危机竟然解除了,据说是李名山出面,给了提起诉讼的公司一个项目上很优惠的条件,那公司心领神会,很痛快地将针对会计事务所的诉讼撤销了。

果然不出简明晖所言。

除了姚琳为杜绝此后再出现类似的无妄之灾下了严令整饬制度外,只肃静了一些时日,一切又归于了平常。

姚琳暗示了她几次,要向项振灏表示感谢,她却佯装不知。姚琳知道她的性子是不能强逼的,也就罢了。

还是项振灏的电话先打来了,仿佛没有发生过任何不愉快,约她一起吃饭,而她亦适时地停顿了一会儿,有些不满的意思,但最终还是答应下来。

他还是一贯的楚楚衣衫,儒雅斯文地端坐在流光异彩的豪华酒店里,更显得丰神俊逸。她很清楚是他替她们化险为夷,本来应当非常感激的,倒底还是为了她。可一旦想起简明晖说过的一切,想到这权力与金钱之后掩藏的肮脏与罪恶,又有什么值得炫耀?而她与姚琳不过凭借着这罪恶与肮脏才侥幸逃过一劫,又有什么可值得感激?所以不论真假,亦不由得令她一阵反感厌嫌。

他却不抬眼看她,只认真地切着盘子里的牛排,半晌才道:"心理辅导工作圆满结束了吗?"

她当然清楚他指的是什么意思,联想起郑子谦的"谆谆告诫",不禁有些生气,好象她这些日子以来做的都是很可笑的,不,或许是见不得人的事,便冷冷地道:"你这人是怎么说话呢?我刚刚听人说起,原来简明晖与你是相识的,不是你的朋友吗?噢,应该是酒肉朋友才是。"

他端起水晶高脚杯,轻轻地摇晃了一下,对着灯光看了看红酒的成色,方才浅饮了一下,然后又开始耐心细致地切牛排,始终没有将目光在她身上做片刻停留。

她望着面前昂贵的法式大餐,却没有丝毫食欲,用叉子夹起一块牛肉,已经递到嘴边了,可实在无法勉强自己,只得又放回了盘子里,叹了一口气,道:"一个人怎么可以变成这个样子?他怎么会沉伦到这个地步?"

他放下了手中的刀叉,终于抬起头来,静静地望着她,没有丝毫的笑意,半晌才道:"沉伦应当如何解释?现在都什么时代了,你的道德辞典是不是也应当翻新了。何况,每个人追求的生活方式都不一样,有粗茶淡饭地生活,也有灯红酒绿的生活,难道粗茶淡饭的生活就不无聊,灯红酒绿的生活就一定是放纵吗?"

她仿佛当他是不存在的,目光渐渐地有些茫然,越过了他的身体,向不知名的地方伸展而去。

他似乎有一点被忽略的气愤,却依旧不露声色地叫了一声,"黎涵予…"

她好象没有听见他的呼唤,突然展露一个笑容,道:"我还记得那个时候,他戴着银脚无边眼镜,很斯文,功课很好,篮球打地也很棒,学校里有很多女生都很喜欢他。可我偏偏等到大学三年级的时候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文学社要报道学校组织的篮球比赛,我在报道小组工作,观摩了几场比赛,也被帅哥迷住了。但是丑小鸭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我也只不过在远处偷偷地看他,却什么也不敢做,甚至连话都不曾讲过一句。"

她继续道:"秋天里一个周末的下午,我去图书馆自修的路上,不想和他走了一个对面,浅蓝色的T恤衫,米色的休闲长裤,从阳光里猛然出现的高大身影使我愈发地自残形秽,本能地加快了速度,从小路岔了过去。等到了图书馆门口,心还在剧烈地跳动着,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却也有一种说不出的甜蜜。但是,凡是都是要付出代价的,等平静下来,我发现装有图书卡,饭卡的钱包不见了,图书卡倒罢了,可以补办,饭卡里可有我刚刚充的二佰块钱呀,我急地什么似的一路找了回去。却发现他就坐在刚刚岔路口的长椅上,是在等着我回去。"

"为了我的钱,我终于鼓起勇气问他有没有见到我的钱包,可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却是‘黎涵予,我是洪水猛兽吗?你为什么总是躲着我?’然后便聚精会神地盯着我,我呆在那里,一个字也答不出。"

她沿着那长长的寂寂的走也走不完的回廊,渐渐地沉浸在怦然心动的无限回忆里。从前与现在,相互对峙着,犹如万花筒般轮回旋转,满目的绮丽华彩使她完全忽略了,身边还有旁人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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