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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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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一夜北风紧,转眼间就到了年末的时候,公司照例还是组织全体员工到定点的四星级酒店大吃一顿。姚琳最近有些情绪不高,大约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已经好久没有组织过聚餐的活动了,同事们难免有些久逢甘露的感觉,而所希望的也不过是齐聚一堂,酒过三旬之后胡侃乱吹的热闹劲。

她一向不惯喝酒的,便冷眼旁观着其他人在三杯酒下肚后与平时判若两人的滑稽形态,普遍的表现是话说地越来越多,而且什么话都敢说,歌唱地也越来越好,根本顾不得五音是否齐备,更将别人的承受能力抛掷脑后。

似乎是有人递了一支烟给他,他接了过来,从桌上拿起打火机很娴熟地点上,"扑"地一下,一簇幽蓝的火苗跳了起来,微微的光芒,在他修长的手指间滑动。他吞云吐雾的样子,倒也优雅自如。

她夹了一筷子鱼翅金针菇,咀嚼了几下,不由得皱了皱眉,分明是粉丝,现在都是怎么了,处处是货不对版。原来一个干净清爽的青年,却也沾染上了一般市井男人的恶习,她非常不喜欢尼古丁的味道,甚至厌恶到了每逢这种烟酒弥漫的场合之后必然要沐浴更衣的程度。

有人要和坐在她旁边的人说话,她很知趣地向旁边挪出了地方,而他也因为同样的原因移了过来,香烟缭绕,她被呛着了,轻轻地咳嗽起来,微微地皱了皱眉,却继续兴致勃勃地吃着桌上的美味佳肴。他迟疑了片刻,还是将手里的烟揿灭在烟灰缸里,迟疑了片刻,才道:"相亲的结果怎么样?还满意吗?"

在人声鼎沸的嘈杂里,她似乎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块清水鱼片径直滑进肚底,也不知是烫地还是麻辣过度,舌尖上火烧火燎地失去了知觉,她急忙拿起桌上的一杯可乐,"咕咚咕咚"连灌了几口,结果又呛着了,不停地咳嗽起来。没想到,他竟伸出手来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背心,道:"你刚刚喝的是我的可乐。"

她一怔,然而他手上的温度已经透过薄薄的毛衫传递到她的脊梁上,酥**痒的,仿佛吃过花椒那一瞬间麻痹的感觉,心里的酸楚又寻着旧路攀延上来,他的"关怀",她至今已承受不起。正巧,洪霞拉她一起去洗手间,她便借故逃开了。

酒宴结束,可年轻人还不罢休,姚琳似乎今天喝地也有些高,便跟陈总要求去跳舞唱歌,陈总年纪大了,这一场酒下来都有些吃不消,可大过节的又不忍扫大家的兴,遂交与姚琳全权负责,与一干"老人家们"先撤了。

他们选了一家叫"圣罗兰"的高级夜总会,一年岁末的这一天,来跳舞的人特别多,舞池中灯光忽明忽暗,人影绰绰,乐声震天,大约是李克勤的那一曲《护花使者》,强烈的节奏绝对是对心脏的严峻考验。

他们找了位子坐下,很快便有侍应过来点餐,可有几个心急的同事已经迫不及待地下到舞池里,群莺乱舞起来。她懒地动弹,便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喝饮料,看着下面奇形怪状的人,倒也有趣。

"你为什么不下去跳舞?"他不知何时坐到了她的身边,她本能地往一旁挪了挪,免得遭受他身上烟酒之气的"熏陶"。他语气有些低沉,道:"我惹着你了吗?为什么最近你总是对我爱搭不理的?现如今你的架子是越来越大了,而我们好象已经…越来越疏远了。"

震聋发馈的鼓乐喧天中,只有他好似委屈的诉苦声,声声入耳,她不由得有些心软。他低叹了一声,道:"你总是这样高深莫测,叫人捉摸不定,有时觉得你离地很近,可仿佛靠近了,其实却还有十万八千里。"

她觉得他的话里有话,正细细地品位着,他却突然拖起她,道:"别呆坐着了,我们也跳舞去。"不由分说,便将她也带进舞池里。

灯光突然熄灭了,只有柱廊上点着一盏小灯死灰复燃地幽幽亮着,人与人之间的目光彻底失去了方向。音乐DJ放了一曲很缠绵暧昧的老歌,"你这样一个女人,让我欢喜让我忧…"这是给情侣们跳慢舞的时候,她本想离开,他却一把带她入怀,她被紧紧地局限在狭小的势力范围内,只得将头靠在他的肩头,好久不曾有的亲近了,四周全是他的气息,只听得他的心跳又急又快,逼迫地她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栗起来。

因为灯光昏暗,舞伴之间难免互有冲撞,又一对情侣舞了过来,他松开了握着他的手,将手环绕到她的身后,又收了一收,她整个人被裹在他的怀里,这样似乎安全了,她跑不了了。

他轻柔地抚着她的头发,呓语道:"你的头发都已经有这么长了。"她恍若未闻,思绪混乱,这纷乱的世界里只有他。

然而,他却长叹了一声,道:"你为什么总是这样理智,凡事只有精心计算过了才肯走下一步,倒叫旁人不知该如何精心计算予以应对。"他在她意乱情迷的边缘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这个可恶的家伙,原来都是陷阱,他不过是在戏耍报复于她,报复她近些日子来的冷漠和慢怠。

"爱到尽头,覆水难收,爱悠悠,恨悠悠…你这样一个女人,让我欢喜让我忧…"周华健仍在不厌其烦地诉说着对那个女人的爱恨缠绵,却仿佛是此时此刻,他对她的渴望与埋怨。

她突然道:"余芳菲为什么没有来?"他愣了一下,才道:"好象是有点感冒了。"她"哼"了一声,道:"你这个人怎么做‘朋友’的,有人病了,正是需要安慰照顾的时刻,你却在这儿跟旁人说着甜言蜜语,倒叫那人如何自处?"

这应当是第一次将余芳菲放置到两个人之间公开地谈论,此前一概是含糊不清的,于是他轻笑了一下,道:"黎涵予,你是在吃醋吗?"也许这就是他所希望的结果,不肯专情托于一人的放纵与不籍,她替自己可怜,也替余芳菲可怜,然而越想越是气愤,仿佛一股无名的嫉妒与此无关愤怒之火在熊熊燃烧着,慢慢地将她的理智燃烧一空,她突然抬起脚来,猛地朝他的小腿狠狠地踢了一下,他吃痛地下意识地松开了手臂。

她冷冷地道:"我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会有今天这一出。"说完便掉头而去,只留下他一个人在拥挤的人群中独自寂廖,似乎还是摸不着头脑,她是这样奇怪的一个女孩,使用了各种方法,还是无法令她有所转圜,究竟该何去何从?

她辗转摸索着回到座位,却只有姚琳一个人在喝闷酒,便道:"姚姐,别喝了,我看你今天也喝了不少了。"

姚琳苦笑道:"小黎,你有所不知,我刚刚和仲维强办完了离婚手续,新的一年来临了,我却成了孤家寡人,连个孩子都没有。"

她对姚琳的事也早有耳闻,女强人遇上一个需要温柔妻子的男人,爱情过后将是无止境的琐碎烦恼的生活,难以调和的矛盾一触即发,谁也不肯相让,终于给男人有空隙寻找新的慰籍。

姚琳又"咕咚咕咚"灌了几口,道:"小黎,你现在还年轻,对待婚姻千万要小心谨慎,我算是完了,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失败者。所以说,女人千万不要给男人的花言巧语给蒙蔽了,靠不住的,凡事还是靠自己实在些。这婚姻就好比是一口井,在井底的时候,抬头只能呼吸那么一点空气,看那么一点天空,现在跳出来了,哎,呼吸也顺畅了,空间也开阔了。"话虽然说地洒脱,她听在耳里,却满是凄凉之意。

姚琳继续道:"小黎,你有没有意思离开公司,现在外贸体制已经改变了,别看公司表面上还不错,可是我却不看好它的前景,只怕改变是迟早的事。小黎,你要想想自己的退路才是呀。"

她突然间心有所动,倒不是因为认识到了公司的危机四伏,而是她想逃,想逃离开这尴尬的境地。这尴尬已经令她逐渐地失去了自尊与理智,真害怕下一步会发生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来。她怕会管不住自己,闹出笑话,所以她想赶紧逃走。

可是她逃不了。

他醉醺醺地坐倒在夜总会大堂角落的沙发里,她已经走了过去,眼看着同事们一个个地离开,吴东旭在酒宴结束后已经早去女朋友那儿了,她左思右想,还是不忍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顿了顿脚,回身去休息区里拽起烂醉如泥的他。他却不是很听话,歪斜潦倒,她费了好大的劲才将他架了起来,他老人家可好,竟将全身的重量全压在她的身上,她恨地牙跟直痒,叫道:"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幸而有一个服务员过来帮助她,还给他们叫了一辆车。她看他一头冲进出租车的德性,真恨不得狠狠地踹他几脚。出租车司机探出头来,道:"小姐,你不一起吗?他醉成这样,我可弄不了他,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也负不了这责任。"她虽然有些火冒三丈,还是很通情达理地上了车。

夜里的街道空旷寂静,只有孤独的街灯落寞地立在街的两旁,满天的星斗披洒着冷冽的光芒,出租车一路狂驶,没有丝毫阻力,很快便到了他住的那个小区。她付了钱,在出租车司机的帮助下,搀扶着他下了车。那出租车司机看了她一眼,道:"小姐,要我等你吗?"她的心里"咯噔"一下,却故作平静地道:"那是自然。"

幸而,宿舍是在一楼,她倒是很熟悉的,来给他煮过一次粥,想想那一次,有些温馨的场景,其实是不应该的开始。她从他的口袋里找着钥匙,开了门,扶着他进了房间。屋里黑漆漆的,好一会儿她才适用了,顺手扭亮了一盏壁灯,借着那微弱的光亮,几经努力才将他拽到了床上。

他突然有了知觉,嗫嚅着:"水…水,我要喝水。"

她恨不得踹上两脚,末了也只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屋里暖气开地很足,热哄哄的,让她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烦躁,便顺手脱下了羽绒服,去厨房里倒了一杯凉开水,自己先"咕咚咕咚"地灌了一杯,仿佛好多了,才又接了一杯,重新回到卧室扶起了他,也是"咕咚咕咚",似乎也很渴,一杯水全都给干掉了。

她将杯子放在一旁的床头柜上,正想起身,他的手胡乱地一拽,竟然一把将她放倒在他的胸前。她没有防备,正愣神的功夫,他却翻身将她扣在怀里,牢牢地箍住了她。她好不懊恼,拨开他的手,挣扎地想要起来,可这一切反抗都是徒劳,他的吻铺天盖地地压了上来,她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唇齿之间全是那陌生恍惚之间又有些熟悉的触碰,开始有些试探,继而便开始狂野起来。她再一次被他亲吻,想不到是在这种境地之下,他的神智完全不清醒。

他又转换了一下姿势,将她完完全全包裹在自己的身体里,细细密密地吻连绵不断地涌来,她只觉得全身酥软,心里有个声音在低低地叫着"不…",可惜却非常微弱。他的手悄悄地伸进她的毛衫里面,隔着薄薄的衬衣,试探着开始攻城略地。

她禁不住本能地反抗着,却遭到了他更为有力的反扑,不禁有些懊恼,便睁开了眼睛,而他正痴痴地凝视着她,乌亮的眼睛深处跳动着奇异的火焰,只有她在里面惶惶独行,渐渐地着起火来,不由得一阵后怕。

他察觉出她的退缩,急迫地又吻了下去,她再度被夺去了呼吸。

她的慌乱喘息似乎给了他进行下一步的鼓励,他探寻着来到她白皙柔软的颈间,又一路向下,一直吻到她毛衣开口的V字处,似乎有些不得其法,便转而耐心细致地一个个解开毛衣上的纽扣。

她的身体已经是炽热一片,忽然觉得肩头一凉,他竟然已经将她肩头的毛衣褪了下去,雪白的肌肤在微黄的灯光下竟然格外醒目。她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拼力推开他的怀抱,他哪里肯依,她只得用力向上一顶,他吃痛地松开了手。她狼狈不堪地拉上毛衣,迅速地从床上起身,踉跄着向门口逃去。

"为什么?"

她仿佛吓着似的回过身来,他在说话,很清醒很理智地在跟她交谈,原来他根本就没有喝醉,一切不过是个陷阱,引她如瓮,不,或许是让她自动自觉地送上门来。而她果然在三更半夜的时候,任由这个人对她放肆无礼却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为什么?黎涵予!"

他眼里仍然是激情未褪的迷恋与狂野,然而她只觉得站在冰冷的湖畔,天寒地冻地失去了任何感觉,只能决绝地转回身去。他突然上来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了她,力气很大,如果可能,简直想要把她嵌进他的身体里,喃喃呓语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可是,我没有别的法子了。黎涵予,可以的…真的可以的,我们只要过了这个坎,一切都会好的,为什么你就不肯试一试呢?难道你真的忍心让我去美国吗?"

她在他宽阔的怀抱里,感受着那温暖的执着与霸道,在寂静的夜里,仿佛听见自己的心破碎的声音,冰冷的湖面一丝丝的裂纹渐渐的扩展开去,只需一个小小的石头投上,就会天崩地裂。于是,她冷冷地道:"因为是你,所以不行。"

只不过是一句话,却是千钧之力,他不由自主地缓缓松开了手臂,她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还未到门口,他又上前来拉住她的手臂,道:"可我偏偏想要强求。"

她几乎想要投降,停顿了片刻,还是冷冷地道:"你这是干什么?你不是已经有了余芳菲吗?千万不要到了让我到了憎恶厌嫌的地步。"

她说地这样残酷,已经逼迫地他没有退路,"憎恶厌嫌",一年的辛苦努力也不过是沦落到这步田地,他终于松开了手,眼里的迷恋已经消失殆尽,语气亦变地如她一样冰冷:"黎涵予,我宁可毁了这一切,毁了我自己,也要让你知道今日的无谓的执着是多么地荒唐可笑,希望你不要后悔。"

他们之间的距离乃是天意,而她又是如此的固执,几乎倔强到了冥顽不灵的地步,如今他使用这样原始而又笨拙甚至是卑劣的方法,却也不能令她妥协屈服,一切不过他的一厢情愿。

她还是撇下了他,扬长而去。

屋外满天的星斗依然宛如宝石般晶莹璀灿,冷风嗖嗖,强劲地掠过身体,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毛衫,骨头里一丝一缕地刺痛,仿佛有一根细针在上下游走。后悔?还未走到小区大院的门口,她便以这种椎骨之痛清晰明了地体察到后悔的火苗越来越大,几乎要将她通体燃烧起来。一滴冰凉在她的面颊上缓缓地流下,紧接着,又是一滴,一滴复一滴,汹涌不尽。她再也忍受不了这水深火热的煎熬,蹲下身,掩声痛苦起来。

这样痛,分明是真的喜欢那一个人,然而他却不是值得托付终身的人,究竟是天意,还是她的固执愚昧,既然她已经踏出第一步也是最后一步,就算是赴汤蹈火,亦不能退缩了。

元旦休假结束后,只她和余芳菲在办公室里,她站在办公桌边翻看着刘大姐刚刚拿来的旅游照片,空旷的原野林地里,脉脉的山流溪水间,处处都是他和余芳菲的身影,耀眼刺目,可是她还是有一下没一下地翻阅着,相簿里的塑料隔页兹兹作响,"啪"的一下落地,又归于了沉寂。

余芳菲突然道:"黎姐,我和小郑谈恋爱了。"

仿如石破天惊般的撞击,她好象在瞬间向后倒退了十几丈,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抬起头,却见余芳菲站在窗下,若无其事地晒着冬天里难得的一抹阳光,轻浅的一缕光影如烟如雾地环绕在这个女孩子的身上,美丽地连她的心都有些微微地震撼。凭什么?她凭什么争地过呢?

余芳菲淡淡地道:"黎姐,我是从小地方出来的人,妈妈因为上山下乡到了那个穷地方,以为回城无望,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个没有多少文化的人,就和这个貌似忠厚老实的人结了婚。这似乎是那个年代很普遍的婚姻模式,可是我妈妈尤其不幸,因为人们对这桩婚姻的评价是很不般配的,丈夫愈来愈自卑,渐渐变成了酒鬼,生怕美丽的妻子跟别人跑了,处处限制着她的自由,不让她和别的男人说话,稍不顺心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后来我出生了,因为被怀疑不是他亲生的,也不能幸免。长久以来,我们母女就是过着那种暗无天日心惊胆颤的生活。而我妈妈的唯一希望就是让我回到她的故乡,出人头地,开始新的生活。

可是事情并不是想象的那样简单。时间的隔离,让亲情也变了质。那房子是外公留给我妈妈的房子,是希望她一旦回到这里还有一席之地的房子,可还是保不住,这些你也是知道的。黎姐,我没有你那么幸运,出生在一个被父母宠爱的家庭里,得以无忧无虑地长大,而我从一开始就背负了太多的东西…你知道我有多羡慕多嫉妒你吗?羡慕嫉妒你拥有的那些你不过是习以为常的一切,想想,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可怜与可悲。所以,我想要改变这一切不幸的局面,所以,我要积极地争取你并不放在眼里的东西,包括出国的机会…甚至…爱情。黎姐,希望…你不要怪我,这不过是长期忍耐压抑后的一种本能的反抗,我已经是身不由己。"

真是一个聪明伶俐的女孩,知道在什么时候说什么样的话,让她恨不得恼不得,只有感叹与怜惜。半晌,她才道:"你既然说地如此透彻,我又怎么会怪你?况且,那…所谓的爱情,我是没有发言权的。"

余芳菲突然转过身来,目光之中一派平静自然,过了一会儿,又道:"但愿,你以后不会后悔。"

后悔?她当时并不知道这感受的厉害,许多年以后才深刻地了解到这种轻易地放弃,是多么地愚不可及,那是一种摧心彻骨的悔不当初。可惜,时光匆匆流逝,每个人各自继续着匆匆的脚步,谁也没有为谁而停留,所以尽管她想要回到从前,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窗户不知什么时候开了一道缝,强劲的北风肆无忌惮地闯了进来,扑在她的脸上,象刀割一般的锋利,她的手撑在相簿上,冰凉的塑料隔页丝丝浸入她的手指间,她反而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燥热,仍旧有一下没一下地翻动着照片,却再也看不下去。

门被推开了,他探进头来,叫道:"余芳菲…"却见只有她一人怔怔地站在那里,本想退出去的,停顿了片刻,还是转回身来,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噢,对了,你落下的衣服。"说着把一个塑料袋放到桌子上,是她那天匆匆忙忙忘记穿走的羽绒服。

她缓缓地地从窗外抽回了目光,绽开了一个明媚的笑容:"郑子谦,恭喜你。"却不说为了何事而恭喜,只那么有些傻傻地笑着,几多迷惑、愤懑、眷恋、伤感与痛楚,如同利箭一般射向他的胸膛,他微微皱起了眉头,半晌才道:"黎涵予,一切都如你所愿。"

三天以后,她向公司提交了辞职报告,陈总有些惊讶,百般挽留,希望她不要为了出国选拔的事而耿耿于怀,以后这样的机会多的是。她无法向一个外人解释离职的根本原因,只淡淡地答复是去北京和父母一起照顾年迈的祖父,纯属家庭原因。陈总看她的态度很是坚决,也就罢了。倒是姚琳,还以为她是受了那日酒后的"蛊惑",只是想不到保守的人动作起来的速度也太过惊人,不禁也表达了一翻感慨之情。

之后没多久,姚琳也辞职了。

她来到了北京,多少带着些失恋后赌气的意味,只有她自己清楚根本不曾开始真的恋爱。然而,疗伤的过程却是缓慢而冗长的,盛世京华里气势广博的历史背景,喧攘热闹的风土人情,竟使她有一种莫名的刺激,远离这一切已经太久了,童年里可亲可爱的四方胡同,早就不复从前了。高墙深院与高楼馆阁演绎的是走马章台式的绮丽人生,与她之间的距离也太过遥远,遥远地站在长城上,眺望着苍苍原野茫茫大地,身后依托的繁华盛景,却不是故乡,意外的变故,使她惶惶然流落在陌生的环境里,为了摆脱内心深处被离弃的凄凉,她丢了所爱的人,也丢了故乡。

无奈,她只得寄情在工作上。幸而,她已经取得了注册会计师执照,通过姚琳同学的帮忙,与姚琳共同进入了一家有外资注入的会计事务所工作,待遇也还不错,只是有些辛苦,经常要加班和出差。

可说起来也真的奇怪,已经两年了,竟没有一次有机会回到从前居住的城市,倒让她心里的思念如野草般疯长。她只是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可以让她名正言顺地再探访一次故乡,再回望一下故人的机会。

随着年龄的增长,来自于的家里的压力日益加大,祖父本来就不喜欢她,嫌她是个女孩,断了黎家的香火,从小对她的态度就很冷淡,而她也很争气,考大学填报志愿时坚决不肯按照祖父家传医术需要后继有人的想法报考医学院,弄地祖父就看她更不顺眼了。

如今**守在近前,难免有些不痛快,长长念叨着:"这么大的姑娘,还不赶快找个婆家,成日间瞎混倒底算是个什么事呀。"言语之间又波及到母亲头上,大约都是怨当娘的没有教育好的缘故。

母亲也是有苦说不出,终日长吁短叹唉声叹气的,她的日子越来越难熬,无奈只有屈服,听从家里的安排去相了无数次的亲,可是没有一次是痛痛快快的,回到家里便不言不语,不说不笑,好象别人欠了她多少钱似的,她也是有苦说不出。因为,总是要不由自主地与他作着比较,可是,这世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他。

姚琳与男朋友分手了,分得了位于故乡城市高档写字楼里的一处物业,还有一笔精神抚慰金。

隔了这么长的时间,她从外表来看已经很平静了,所以才有胆量对别人的感情"指手画脚",说上一翻宽慰的话。

可是,姚琳却摇着头道:"黎涵予,你今后千万不要和已婚男人有感情上的瓜葛,我便是你的前车之鉴。他说要跟老婆离婚的,其实不过是欺哄我的话,只怨我在明白了之后还是执迷不悟。话又说回来了,但凡是一个真正有责任心的男人,也是不会作出抛妻弃子的事情的,即使有一段时间偏入了歧途,迟早还是要回归家庭,吃亏的总是天真地以为他会抛妻弃子的‘第三者’。况且,真能狠下心这样做的男人,又岂是可以托付终生的人,难保不会成为下一个被抛弃的对象。所以,到头来,还是金钱最踏实。"

她倒无语了,清醒独立地面对世事,只是放眼家里,大大小小的物件都是自己辛苦赚钱买回来的,又有什么乐趣?经过了近两年的洗练,她似乎有了一点顿悟,但还是无法彻底地改变,所以亦明白姚琳口中"金钱"的可爱之处。

姚琳经历了一番情感上的失败,竟起了归乡之意:"小黎,不如我们回老家吧,这里再好,也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反正那男人也过户了一处物业给我,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们自己开一间会计事务所吧?"

她想不到姚琳还有这样一腔"雄心壮志",不禁有些惶恐,只是隔了那么遥远的路,这是唯一的机会可以缩短其间的距离,她可勇气赌上一赌?

一个星期之后,她被迫作出了决定。外公的一处旧房拆迁后安置的新房盖好了,需要回去抓阄确定具体的房屋位置。母亲必然要回去一趟,而她陪着也变成了顺理成章的事了。

隔了近两年的尘埃,她们终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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