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膝在香凝台上枯坐了一宿,望着天上的娥眉月,我不敢睡,生怕一个不小心就错过了这一切。
我原以为我会离开,可我没有。
直到黎明划过破晓,我才用手背揉了揉生涩的双眼,等到第一缕阳光洒在我身上时,我就可以成仙了,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天上连太阳的影子都见不着,许是阴天。
我看着周身散出的香气,想着这千年之日真是名不虚传,法力倍增不说,身上的鞭痕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愈合。
可有些痛楚不在身上,在心上。
“阿璃。”悦耳的男声响起,“明日我就要离开长安城了。”
我倏忽地张开眸子:“为何?”
银泽自嘲地笑:“去寻法子,百年的南宫族,不能在我手上断了吧。”
“你能,再为我舞一曲吗?”
胸口好像有什么在撕裂开,我绝望地笑,我笑他的黯然,笑他的一腔孤勇,笑他的心中,还是家族的兴盛高过了我的地位。
用破一生心,也无法让他爱我。
轻云般的舞衣,流苏的步摇,精巧的花钿,缠绕纤足的是一双玲珑袖珍的金丝鞋。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似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银泽隔着远方望我,疑是仙女下凡来,回眸一笑胜星华。
乐音一起我便踏着节拍舞了起来。
我看着他,想到他矛盾而无助的眼神,想到他的家族在眼前覆灭的痛苦心情,我便不再恨他了,也许,我从未恨过他。
我依旧绵延如水地跳着,那九十九颗香凝终于在我的催化下和我融为了一体,我伸出右手,尖细的指甲透着光泽,我把手放在胸口的位置上,像初见那般隔着湖蓝色的眼瞳流转:“阿泽。”我肌若凝脂气若幽兰,“今日是我的生辰。”
我用了力,指甲便透了我的肌肤陷了下去,胸膛里一阵刺痛,灵魂似乎被一根细细的线捆住,没多久我便摸到一个光滑的珠子,殷红的血迸溅出来,我忙用开袖盖住,我用尽最后的法力将我的鲛珠炼化成日月凝,把它悬浮在香凝台上,整个长安城刹那满是馥郁的香。
袅娜的舞姿没了动作,像木偶断了线一般跌落下来,银泽慌了神,连忙伸手想要抱起我,可我早就没了力道,他伸手把悬在中心的日月凝拽下来,颤抖地递至我唇边,“快把它服下,你服下就没事了!”
我摇摇头,伸手环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怀里,轻声道:“鲛珠一旦离体,便没用了……”
银泽的身子蓦地僵住。
“我等了你五百年,从你孩童时第一次在南海边玩……”我顿了顿,缓缓说道,“你不忍心杀我,我,我很高兴,可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痛苦。”眼泪从眼角滑下,一点点侵入了银泽的衣裳,那眼泪太过滚烫,几乎要烫碎银泽的心。
“当我在深海时,看着你喜怒哀乐,离你这么近,却没有资格走进你的心里,你知道这是多可悲的事吗?而如今,在这凡间,我最不忍心的,就是看你受苦。”
“这颗日月凝,足够复兴南宫了,能为你真真切切地做一件事,我很高兴……”我说着说着没了力道,手滑到他的袖边,扯住:“银泽,你还记得南海上那只吻你脚背的小鱼吗……”
这是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终于等到了我的爱人,却又死在了他的眼前。
银泽的心里似被什么给生生勒住了,豆大的泪,从好看的眼珠中,一颗一颗地滚落下来。
他松开了手,那珠子飘回了香凝台,稳稳当当地悬在中央。
刹那间,阳光柔抚着大地万物,金色的光辉照耀在殿檐上,反射出华丽的光芒,让人觉得耀眼的绚烂,灰白色的大理石柱支撑着南宫府匾,在徐风中沉稳静谧。大理石柱之间的石阶上垂着朦胧的纱幔,任清风拂过,那薄纱婆娑扬起,银色的纱与太阳的光华交相辉映,显出五彩的斑斓。不远处的清泉汩汩涌出,化成碧绿的带子围绕飘缈阁一周后流向苑子。那泉水中泛出的星星点点光彩让人感到惊喜美丽,一切都是那么宁静安详。
他用尽最后的声音唤她,轻谧得好似当年,进入她心房时,春风与春草的轻微触碰。
心意相通却无缘牵手。山长水阔,梦魂杳杳,再相逢,唯有来世了。
银泽,我们终究是错过了。
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