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莫把两张药方平摊在桌上,两张不同质地的麻纸上画着完全不同的草药名,横七卧八地占满了纸面,相比之下,夏大夫的字显得更为随意和圆熟。她轻轻一扬脆薄的纸面,甘辛扑鼻,安济堂特有的药味。
“就照王御医的方子煎药。”她吩咐金鸾。
可能是自己想多了。莫莫把夏大夫的方子搁在铜镜下,揣摩着。那个黑衣人不外乎是夏侯枫。他是来王府见碧莲的……又一个苦情人。
金鸾不解莫莫的出神,她接过方子也不多问,转身就出去了,沿途自言自语着:“开了方子又不抓药……还是王御医的好。”
门开着,阳光拢了一束,斜照在榻棂上,晃动的罗帐浮起了浅金色的迷光。一抹水绿色仪态万千地进了屋,光被覆了影,轻盈得仿佛无可触及。
“碧莲?”
“我来看看你。”碧莲一点素娥,盈盈走来。她顾自坐下,取了个茶杯,斟了茶,抬手间增娇盈媚:“好些了么?”
莫莫点点头。已经倾斜的日光在窗棂上涂了厚厚的一层金,被树枝隔碎的光斑落在了姑娘们姣好的面容上。两个人无语般静静地坐着。辰光流转,又是日近西山时。
“其实……”碧莲开了口,转过脸看着莫莫。光斑顽皮地跳跃在她微醺的脸上。
晚风裹了一股浓烈的药味,金鸾冒冒失失地进来,用茶托端了一紫砂药壶,壶嘴正吐着热乎的白气。
“怎么老是一惊一乍的!”碧莲没好气地斥她。
金鸾把药壶搁下,谨慎低声对着她们说道:“我在回来的路上听长生他们在说……”
“说什么了,”碧莲拿了条厚白巾,裹隔着烫热的壶把,倒了满满一杯浓烈的药,端到莫莫跟前,轻描淡写地朝她努努嘴:“就爱嚼舌根!”
“哪有。我是听他们在说昨晚的那个贼。”金鸾有些委屈,随即又神色惊险,些许害怕又不失兴致地道来:“那贼把王府里那个管事的赵甫刺了个穿腔透!”
碧莲的脸色一下子暗沉下来。
“像是和他有仇似的!”金鸾继续说道:“到今早才发现的……”
他是来报仇的。莫莫的记忆被慌乱打开,她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碧莲起身离去,到了门口,又站住,她扶着门框,幽然说道:“他这是……”话音未落,她踏着急步离开。
“金鸾!”莫莫忽的一声叫唤,把金鸾吓了一跳:“备车!”
“去,去哪?”
“青城叶府。”
“小姐,王爷吩咐过,不得随意出入府,更不用说备用马车了。”
“王爷人呢?”
“和几位大人在承仪殿议事。”
莫莫颓然地坐下。希望他不会有事。她拿过盛满了药的杯子,一口气喝干,草药强烈的苦味迂回在口腔里,让她觉得连心都被药渗苦涩了。
月转星沉。青城叶府。
叶仲宁手把着廊柱,思绪渺茫地望着早已消失在云层后的一轮蛾眉月,深秋的夜晚寒意四起,湿气伴和着冷意穿透稀薄的睡袍,寸寸凛冽。赵楚楚取了件加厚的长袍,体贴地替他披上。她轻呼了口气,说道:“叶郎,这里冷,回屋吧。”
“你先睡吧,我看月亮。”叶仲宁淡淡的口气。
赵楚楚不再说什么,她陪着他,观万物在深沉的寒夜里逐渐静谧。
徐而,她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说道:“我还记得,小的时候,每年的中秋和上元灯节,父皇就会办盛宴。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会展开笑颜,看着他的孩子们围着他闹……我的母妃悄悄地对我说过,自从丹妃去世后,父皇好像就不懂得如何笑了……”
流云过,蛾眉月露出俏丽的一角,像一弯款款而至的意醉神迷的微笑。
一声极其微小的索索声撕裂了夜的沉静,一个高空临跃的黑影划过皎洁的弯月,与之相伴的,是一练比月光更寒的剑气。黑影无比敏捷地翻身举刺,白练阴柔地掠过,叶仲宁本能地护住了赵楚楚。
一声利刃入肉的扑哧钝响。
“叶郎!”
叶太傅蓦地醒过来,一头虚汗。他做了个梦,梦里的女子悲切地朝他喊着:“叶郎!”她额头的朱砂像一滴辛酸挤出的血色泪珠,流过他的心里:“叶郎,救我!”他忍不住地颤抖着坐起来,惊醒了叶夫人。
“老爷,你怎么了?”
“我梦,梦见……琬容了。”叶太傅哆嗦着说道。
“哦,继续梦里缠绵吧。”叶夫人听完,没好气地说道。她赌气似地一把扯过被子,又躺下了。
“是,是噩梦。”叶太傅想起梦里的情形,又开始发抖。他起身离了榻,没点蜡烛,摸索着穿上了衣裳,窗外是似明若暗的月光。
“老爷,你去哪?”叶夫人也起了身。
“去,去石井园。”
“老爷!”叶夫人再也忍不住,一把拉住了叶太傅的衣角,带着哭腔说道:“你这是何苦呢!琬容她死了,也不是你的错,你何必这样惩罚自己!都快十七年了,你怎么还是放不下呢!”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叶太傅絮絮叨叨着,摸黑出了门。
他刚想跨出门,被迎面赶来的家丁撞了个满怀。家丁手里的灯笼被撞落在地上,倾了的烛火迅速燃烧着干薄的油纸和竹篾,明艳的火光在夜里短暂地闪过,诡异而不详。
“什么事冒冒失失的!”叶太傅被吓得够呛,回过神斥责家丁。
“老爷!夫人!有刺客,大少爷遇刺了!”家丁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完。这句话不啻于一个在平静黑暗里忽然响起的霹雳,电闪雷鸣,轰隆隆地震过叶太傅和叶夫人的耳膜。
“宁儿!”叶夫人撕心裂肺地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