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过了,木格窗上的艾叶菖蒲渐已发黄,雄黄的味道也随着节日的远去而日趋淡漠。她的日子仿佛被固定在高高的院墙和蜿蜒的长廊之中,当周围生疏的面孔逐渐熟识后,时间也变得冗长平淡。
她想起门前窄窄的河湾,每年的龙舟大赛总是在邻村举行。夜幕降临后,乡民携家人聚拢在河岸,观看龙舟竞赛。颀长的船身四面悬上小灯竞渡,且有鼓萧歌声相和,水天辉映,给宁静质朴的村庄添了笔不常见的绚烂色彩。而这里……就好像一幅着色的仕女图,矜持而精致,热闹不起来。
叶秋瑶送了她一个五色彩线香囊,说是辟邪用,要她戴到节后第一次下雨才可取下。莫莫笑了笑,青城的雨随时可至,如油春雨在这像杨柳村跳跃于树梢的阳光一样稀松平常,这香囊,戴不了多久的。
她移步到园里,萧墙下的牡丹已有些破败,并不拈重的雨水催得它们收了艳丽,露出干涩的枯黄。莫莫始终不能喜欢,人栽种的花草太娇弱,风吹雨打就蔫了,再怎么扶上枝头也耷拉着脑袋,而杨柳村后山遍野怒放的鲜花,落到哪里都是根芽。
“你在想什么?”声起音落,一只手伸触到她面前的牡丹,托住了垂丧的花朵,手指抚过花蕊,扑扑落了积蓄瓣上的雨露。
她转过脸,对上了那双澄净的眸子。
他就在她面前。
叶仲宁收了手,目光转停在花丛,开口道:“牡丹花开四月,过了端午就只剩下叶了,平凡如其它草木。想等花开,得到来年。”他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莫莫,笑着说:““我们这里五月十五又称‘大端阳’,食粽,饮蒲酒,例同端午。到了晚上,街上热闹非凡,你愿意跟我去看看?”
她点了点头,一些羞涩。
“到时见。”他留下明媚一笑,出了庭园。
落寞的高墙和长廊在刹那变得生动可人,转载了某种被称作藕断丝连的,新奇的悸动,像初生的青杏般羞怯。她学他的样子,拂落沾在花上的雨水,湿漉漉的凉意缠绕在指尖,却掩不住她心里怡然的笑意。
太傅府位于金陵下属邑城青城,叶太傅当年就是慕“青城天下幽”之名而来,道是青城山水幽然,亭阁幽静。
叶仲宁和莫莫坐在马车上,车夫甩了甩鞭子,马蹄嗑着湿漉漉的石子路,回荡地尤为静幽。夜幕稍落,街面的景色如刷洗过般饱满透亮。青城河流连绵,梅雨未至,整座城便被萦绕的湿气浸润得清洌温软。
她的心情也如起伏的马蹄一样,伴着温润的心绪。
行至不远,一条河流穿过石板街道,几座石桥连着两岸的人家,长灯笼垂落粉墙黛瓦,触于水面笼起微茫的烟波,与水迹重叠的红光在蓝黑的夜色下萤萤醉人。绕过石桥,灯火倒映河面,行人渐多,隐然间传来鼓箫琴弦婉约之音。
“这里是‘竹市’”,叶仲宁介绍说:“当年有一片顺水而生的竹林,常年有商贩在此叫卖,因而得名。”
“那些竹子呢?为什么砍掉?”莫莫觉得可惜。
“因为没有竹子,买卖会更顺利,人越聚越多,当然就没有地方供竹子生长了。”叶仲宁让车夫停下,跃下马车,把手伸给莫莫:“下来吧,过会儿青凌观的道士‘出端午’,我带你去看看。”
出端午?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奇怪的风俗。她握着他的手,下了车,湿滑的石子路有种生硬的凉意,似要穿透薄薄的绣鞋。
叶仲宁牵了她的手,往河边走去。
夜已黑。不远处的人群突然骚动起来,紧接着锣鼓喧天,如官大人巡逻游街般热闹,有人叫嚷:“出来了!出来了!”一时大乱,人们纷纷向前涌去,想去看个究竟,前面的人群又往两旁躲闪,避让着汹涌而至的人潮,烦躁的街面开始充斥着推搡的叫唤声和被冲撞后不满的抱怨。声势浩大的铜锣重又敲响,声声响彻云霄,淹没了躁动的人群。
莫莫被人流挤到了边上,胳膊被撞得生疼。她站稳了脚,揉了揉胳膊,发觉人们围着一团红色,正缓缓地向这边移来。
她看清楚了,那是一张铺着红毯的大方桌,毯上用竹篾编了个骑虎的道士,四个魁梧的年轻汉子抬着方桌,发出低沉的吼声,一步一颤地走来,面无表情,如同傩戏,如同鬼役。
莫莫赶紧避让,那方颤颤的红色像鬼魅般在她面前游移过去,不多时,飘忽到了远处,周围的人们重复了平静,徐徐又响起碎落的闲声细语。她回过神,发现自己站在一条幽深的小巷口,隔着两边的石墙,无尽灯火照不到这里,墙面在巷道投下阗寂无声的黑暗。喧天锣鼓在背后远去,穿巷而过的夜风裹了喧嚣过后的碜人冷清,袭面而来。
不见了叶仲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