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白水茶楼二楼东侧的雅间里对坐着四人,靠门处是一个须发皆白年过六旬的清瘦老者。老者左手边一个留着鼠须头戴瓜皮帽子的中年胖子,右手边是个面旁黢黑的车轴汉子,汉子头上挽着髻,身穿青色的长衫,整个人显得不伦不类。
对面坐着一个面如冠玉、神采风朗身着一身青衣的少年,柳眉凤眼面庞细腻,单论外貌比之少女也是不遑多让。从几人看着少年敬畏的眼神可以看出,这几人不是少年的仆从便是下属。
等小二上了茶水退了下去,那老者看着少年说道:“根据吴老三打探的消息,杜淳的毒病未祛除,并且还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河阳城的医师们束手无策,若是再这般的拖下去,危在旦夕。
这几日河阳城江湖中人越聚越多,都在等着杜淳的生死,怕是又一场血雨腥风要开始了。少爷,我们应当早做决断才是。”
那少年自顾自的把玩手里的杯子,头也没抬问道:“胖子你怎么看。”胖子放下茶杯用手捏着胡子“杜淳到底是因何中毒我们不得而知,种种迹象表明,最近江湖流传残篇的真假之说,确有其事。
几年前的事情少爷定是有所耳闻,如今杜淳到底是何状况没人知道,我们又不是为了残篇而来,能得之更好,得不到就看看热闹。”
那少年听了胖子的话点点头说道:“杜淳的心机之深我也是早有耳闻,还是小心行事为妙,我们在河阳城没有根基,吴老三都能打听到杜淳中毒病危,那么在此有势力的帮派岂不早就做好了准备?再则我怀疑,其中定是有人在推波助澜,恐怕到时候明知道是个泥潭也各个势力也会争着往下跳。
正月十五这天春济堂放工,上午的时候鼎子领着哑巴回了趟破庙却没发现斜眼,看样子庙里已经很久都没人来过了,想来斜眼已经在城里找到了活计,两人对着那无头神像祭拜了一番,便返回河阳城了。
过了午饭,鼎子本来打算去练习银针,哑巴央求他出去逛逛,难得有一天放工的机会,出去走走也好,顺便去看看狗子哥俩,几人已经分开十天了,也有些想念。将师傅给的碎银子放进怀里,便从后院出了门。
现如今心境不同了,看待事物的角度也不同了,以前看到人的第一想法,是这人会不会施舍银钱,如今是看这人的面色,像不像有什么病症,要用到那个方子。
鼎子拉着一边东张西望一边哧溜溜舔着糖人的哑巴,随着人群不紧不慢的走着,不时的看看街边摊位上一些感兴趣的东西,走了半个时辰便出了西街道口,老牛的铁匠铺子在城西另一条街的末端,过了十字路还要向北纵向走过三个街口,才能到那条巷子的入口。
这条十字路上的纵向路,是河阳城贯通东西方向的主路,城西这部分路的两侧,都是两层高的商铺店面,因为街道宽阔,货物和车马停靠方便,所以酒楼、茶肆、客栈居多。
街上十来个年纪十五六岁的泼皮,正在推搡打闹,若无旁人的大声嬉笑喧哗,一个个步履蹒跚,面色涨红,浑身酒气,见到有女子路过,还会吹起口哨,扯脖子唱几声小曲,做出轻浮浪荡之举,惹得路人敢怒不敢言。
他们心里也清楚的很,这段街上的大部分人都是外乡人,即使心有不快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年少轻狂,面子大过里子,种种举动无非想在哥们身边证明自己的能耐。
其中一人便是春济堂的伙计冯元,老冯见他对学医毫不上心,自从张清谷将鼎子收为弟子,便断绝的这个念想,平日里对他的管束更加严厉起来。
身边这几个是他平日里结交的酒肉兄弟,都是城北的无业游民,平日里好吃懒做,不想出力气干活,又没有做生意的脑子,只能干些骗吃骗喝偷偷摸摸的勾当。
冯元的家境对比其他人还算殷实,老冯虽然对他不知进取有些失望,可是吃喝用度上从来不曾克扣于他,并且自己还能拿些工钱,是这个小圈子里公认的小财主,再加上儿败爷钱心不疼,出手大方很得这些人的拥戴。
前几日一直被禁足在家读书,今日是十五便想起了在外的一众兄弟,百般的央求无果之下,便偷了老冯一角银子,借着尿道翻墙而去。几个人东拼西凑的在附近的小馆子里喝了顿酒,半大的孩子能有几分酒量,喝多了便在大街上对着外乡人摆摆威风。
冯元眯缝着眼睛,走起路来一步三摇,“咦,这不是那两个臭要饭的么?他俩来此做什么?”身边的兄弟见他说话,便勾肩搭背的凑了上来,其中有个身材魁梧少年叫祝彪,名字跟身材很配,十六七岁的年纪便已经长出了络腮胡,他见冯元面色不善,心想:“挑衅外乡人,算不得大能耐,听冯元的话儿,这是两个乞丐,自己若是将他二人打一顿,一来,能显出自己威风,在兄弟面前长了脸面,二来,看冯元的意思,跟这两人有些仇怨,自己平日里没少吃他的酒肉,这种手到擒来的小事,还能还他个人情,三来,这两个乞丐挨了打也不会有人管,自己只需浪费些力气,便能让一众兄弟们另眼相看,赚足了面子。”
想到此处便对着冯元说道:“一会无需兄弟你动手,且看哥哥为你出气!”冯元心想:“这些兄弟都喝了酒,手下也没个分寸,以前还好,如今是掌柜的徒弟,若是打伤了他俩,自己怕是要受到连累,我若是劝阻,定会让这些兄弟看不起。一会儿,骂几句逞逞威风就算了。”
迎面而来的鼎子哪里知道有人在算计他,等得到了近前才发现,一群泼皮中间站着的冯元。本想装作没看到转身回走,可一想:“这些人都渴了酒,这等泼皮最好脸面,若是自己装作不知道,没准会惹恼了他们,自己跟冯元没什么嫌隙,如今又是掌柜的徒弟,想来也不敢把自己怎么样。”
鼎子想到此便上前对冯元笑着说道:“真是巧了,今日放工闲来无事,便带着我这哑巴兄弟出来逛逛,没想到在此遇到了冯元大哥,今日过节帮我给冯老先生带声安好,你们玩耍兄弟我告辞了。”
没等冯元开口,祝彪怒气冲冲的骂道:“玩你娘的蛋,老子就是在此等候你的。”鼎子看情况不好刚想拽着哑巴逃跑便被围在了中间,只好陪着笑脸说道:“小弟平日里跟几位大哥并无仇怨,为何这般?”
祝彪嘿嘿一笑,“想溜?跪在地上喊三声爷爷,再给哥几个拿个几百两银子买酒喝,从我裤裆钻过去,爷爷便将你当个屁给放了。”说完一众人哄堂大笑。
哑巴听到几人羞辱鼎子便要冲上去,鼎子急忙将他拉住,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些人明显是来羞辱自己的,从小到大这种辱骂不知挨了多少,没必要计较,只要不去理会,他们自会觉得没趣将自己二人放了,陪着笑脸说道:“大哥别取笑兄弟了,我们俩臭乞丐,这条烂命卖了也不值百两银子,等小弟领了工钱再请诸位喝酒可好?”
冯元将祝彪拉倒身前小声说道:“矮个子的是我们掌柜的徒弟,若是欺负狠了,兄弟我以后再春济堂便待不下去了,他身旁是个痴傻的哑巴,一个拖油瓶,即使挨了打也没人在意。”
祝彪笑了笑说道:“跟兄弟你开个玩笑别往心里去,你走可以把这个小哑巴留下,陪兄弟们耍一会儿。”鼎子听到此,已经猜到冯元刚才跟他说了什么,自己是万万不会扔下哑巴走的,既然如此不如挣扎一番,表情狠厉了起来,高声骂道:“欺负个残疾人,让你们很有脸面么?爷娘便是这般教育你们的么?他虽痴傻却是我的兄弟,爷烂命一条就放在这儿了,有能耐来取,我倒看看你们这些杂碎除了欺软怕硬有什么能耐。”
祝彪听了此话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咬牙说道:“今日我就叫你看看爷爷的手段,动手!”鼎子自从到了春济堂能吃上饭之后,身子有了些力气,可是好狗架不住群狼,没一会他和哑巴二人便被按倒在地,祝彪用脚使劲的踩着鼎子的脑袋说道:“给你点颜色,你就想开染坊,当真以为爷爷不敢动你?”鼎子啐了一口,骂道:“狗杂碎,爷爷今日若是不死,定会杀你全家,你们一个都跑不了。”祝彪仿佛被这句话镇住了一般,呆了一下,随后脚下加大力气,“爷爷全家早就死光了,你能熬过今天在说!”
冯元一见事情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控制,本想将祝彪拉走,可这些人借着酒劲,就像是疯了一般,怎么都拉不住,心里顿时害怕了起来。
祝彪脚下力气极大,每一脚都让鼎子疼痛不堪,咽下喉咙上涌的鲜血,抱着脑袋一声不吭,任凭这些人在身上踢踹。
就在鼎子苦苦忍耐之时,一声斥喝传来,“住手,在不停手休怪我剑下无情。”紧接着一阵噼里啪啦的打斗声,几息之后原本嚣张跋扈的破皮,躺了一地,不住的哀嚎。
鼎子艰难的爬起身子,便看到几步之外站着四个人,领头的是个身着青衣的年轻公子,走到近前抱拳说道:“多谢公子仗义出手,恩公可否告知大名,鼎子来日定当拜会!”“晋阳,洛听风”,青衣公子说完之后便带着手下之人走了,鼎子看了半晌对哑巴说道:“今天的事情我自有主张,不要跟任何人提起,也不许跟桂师傅和掌柜的说,听到了么?两人相互搀扶着一瘸一拐的回了春济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