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天吟脱了“五彩缤纷”的短衫，在溪水中略微洗了洗，拿出来，将还没有被他吃掉的果子一个不落地包好，顶着炎炎烈日，往回赶。
“怎么骂着骂着就哭了呢？我把她弄疼了？刚才不是还挺猛的嘛，又是姑奶奶又是偷果贼的……”
姬天吟拖着疲惫的身躯往回走，路上不停琢磨着方才所发生的一切，却怎么也想不通白灵儿前后变化为何会那么大。
进了院门，白斩正坐在凉亭下悠闲地喝着热茶。
“小天，你这是……”看着光着上身无精打采的姬天吟，白斩疑惑地皱了皱眉，问道：“摘来的果子？”
姬天吟将盛着果子的短衫包放下，灰头土脸地说道：“爷爷，对不起，我不知道村子南边的果树是专门为彤彤她们种下的。我方才出去溜达，碰巧看到了就摘了一些。”
白斩望了眼不下三五十斤的水果，心道你这哪里是摘了一点儿啊，那些果树恐怕都被你横扫一空吧？心疼归心疼，但姬天吟毕竟是客，老爷子很快缓和过来，笑道：“没关系，果子就是留给村里人吃的嘛。小天，爷爷怎么看你这么没精神？莫非出了别的事儿？”
姬天吟将自己与白灵儿发生的经过与白斩讲述了一遍，老头儿原本舒展开的眉头又拧在了一起。
“爷爷，对不起，我也不知道她会哭，但是，她也太激动了，我说什么都没用，我一着急就动粗了。”姬天吟一屁股坐在白斩身前，低着头，垂头丧气地说道。
白斩并未责备姬天吟，他为姬天吟倒了一杯茶水，亲手端给他，平和道：“委屈你了孩子，今天这事儿，就算你有不对，灵儿也不该如此对你，毕竟你不了解情况，摘了果子也无可厚非。”
姬天吟双手握着滚烫茶杯，不饮也不言语。在白灵儿骂他那会儿，他有心要骂回去，在白灵儿拿熟透的果子砸他那会儿，他有心要生撕了白灵儿，但当他看到白灵儿委屈落泪的刹那，所有的怒火，瞬息间便都烟消云散，内心深处还带着淡淡的不安。
“孩子，灵儿那妮子，原来其实不这样。”白斩看着自责的姬天吟，用粗糙大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来，和爷爷坐石凳上，地上湿气重，容易生病。”
姬天吟不为所动，满心满眼都是白灵儿方才落泪的影子。
姬天吟不愿起身，白斩索性也安静地坐在了他的旁边，平和道：“灵儿从懂事起，就一直想成为练气士，但是这娃命不好，和爷爷一样，根本就无法感受到气的存在，所以就一直迈不过这道门槛，怎么也成不了练气士。”
姬天吟抬起头看了一眼白斩，虽未言语，但白灵儿当初的处境，他却从这简短数句话间了解的一清二楚，因为自己当初就是如此。面对着上百本道法，一心想要成为练气士的他，无论如何努力，却总也无法成功，那份委屈和无奈，言语说不清，眼泪也表达不尽。
“这妮子小时候，可聪明了，也懂事儿，逢人就打招呼。”白斩回忆着过去，感叹道：“为了成为练气士，灵儿不分白天黑夜的努力，但就是没能成功，爷爷还记得有一次深夜，去你叔家，路过她家门口，好像听到院里有哭声，我就推开门进去了，发现那小丫头正抱着腿躲在院子角落里面偷偷地哭。灵儿很要强，也很坚强，委屈了也不会当着她爹娘的面儿闹脾气。《白氏法》怎么练也无法成功，她也从未表现过什么，只有在没人的地儿才会自己偷偷地哭。”
姬天吟紧锁眉头，心中愈发不是滋味。
“但灵儿毕竟还小，她那点小心思，怎么可能瞒得过大人？”白斩无奈感叹道：“要是真的瞒过去也就好喽，兴许灵儿也不会是现在这样孤僻。”
“那后来呢？发生别的事情了？”
“后来你叔，也就是灵儿爹，白飞扬那混小子，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说东方千里外有一株神草，若是能吃下去，便能让人突破修炼的门槛，一举成为练气士。这本是无稽之谈，偏偏你叔还就真的相信了。一次出队打猎，回来的路上，他脱离了队伍，真的去找那株神草了。”白斩揉捏着雪白胡须，叹息道：“神草没找来，却摔断了一条腿，落下了一辈子的残疾。”
姬天吟心中豁然开朗，难怪那天去白灵儿家，出门的时候只有白灵儿的母亲大川木棉前来相送，而状若棕熊的白飞扬坐在屋里动都没动。
白斩伸手拿过茶杯，将杯中热茶一饮而尽如老酒，可惜道：“从那天起，灵儿就变得越来越孤僻，再也不提练《白氏法》的事情了。”
姬天吟听完白斩的讲述，心中愈发憋闷，沉默许久，他猛然起身来到水池旁，一头扎进了清凉池水中，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来，吞出胸中浊气，可内心的压抑并未有丝毫减轻。
“孩儿啊。”白斩望着沉默不语的姬天吟，眼神复杂，犹豫片刻才缓缓说道：“灵儿这妮子，今天办的不对，你别往心里去，这丫头，这十来年，过得不轻松……”
姬天吟望着欲言又止的老头儿，诚恳道：“爷爷，你有什么话就说吧，不用憋在心里。”
白斩权衡许久，最后，他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小天，如果可以，你能不能去劝劝灵儿那妮子？你成为了练气士，对她的打击不小，这会儿指不定又跑到哪里去哭鼻子了。”
“行，我这就去。”
披头散发的姬天吟，转身就要往外走。
“等一下。”白斩赶忙喊住他，欣慰说道：“受了委屈还得去道歉，委屈你了孩子，算爷爷亏欠你的。不过，你现在还别去，这妮子这会儿想来是谁的话也听不进去的，等过个把钟头你再去吧。”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姬天吟恨不得立马就跑过去找到白灵儿，向她道歉。当年自己也是卡在练气士的门槛，死活难以寸进半步，那会儿，自己在无数个夜晚，也曾偷偷落过泪；白灵儿没有成功，还搭上了父亲的一条腿，委屈、失望与内疚，十年如一日的煎熬，比之自己当初，有过之而无不及。
每每念及白灵儿无声落泪的身影，姬天吟恍惚中总有心碎的感觉：“爷爷，要不我还是现在就去吧，我早点和她道歉，哄好她，她也就犯不着哭了。”
白斩无奈摇摇头，解释道：“就算你现在去，也找不到她的，等到天色稍微晚一点儿你再过去，那会儿她肯定回家了。难过的时候她喜欢跑出去独自一人，但是心里再难过，傍晚她也会回来的，因为她不想她爹娘担心。”
姬天吟颓然坐在地上，没在言语。
……
一整天的时光，姬天吟都是在浑浑噩噩当中度过的。午饭味同嚼蜡，平日的大胃王姬天吟，没吃几口就放下了碗筷，木然地回到了家，在白斩院中凉亭下一坐就是整整一下午，直到太阳临近西山。
乌青泽回来了，却并未带来好消息，也没有带回来坏消息。
他将白氏村南那几座散发着莫名阴寒气息的小山丘翻了个底朝天，但除却那里没有兽族这一点比较奇怪外，就再无其他蹊跷之处。阴寒之气还是有，如湖面一叶浮萍般到处飘荡，让乌青泽根本就探查不到根源所在。
“你真的准备拿着那些玩意儿去道歉？”乌青泽懒散地趴在院中沙土上，告诫道：“这事儿要是传开了……恐怕不好解释。”
姬天吟木然点点头。
乌青泽有些急，压低声音问道：“到时候村里人问起来，你打算怎么说？”
姬天吟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坦然道：“这并不能算藏私啊，这是我的个人物品，而且，我相信村里人不会问的。”
乌青泽长叹一声，也不再劝诫。弟弟铁了心要拿着剩余的八本道法去向白灵儿道歉，他心有不愿，这次却并未阻拦，因为他朦胧中觉得弟弟变了——心事似乎重了。
乌青泽离了院子，来到门口，享受着最后温热阳光，他本源属阴，却极喜欢光热。百无聊赖，乌青泽心有疑惑：莫非这就是书上所说的，人族的爱情？但这也太快了点吧？这小子……今年才十五，距离人族所谓的成年还有将近三年呢，这么快就春心萌动了？灵儿那妮子似乎和他一般大啊，也不知道这俩……
乌青泽在院门口胡思乱想，姬天吟犹如石头一般，坐在院中，不说话也不动弹。
太阳慢腾腾地朝着西山蹭着，终于，红霞满天，橙黄金阳只剩少半轮。
姬天吟怀中揣着八本精心包裹好的道法，起身出院，脚步匆匆地直奔白灵儿的家。
乌青泽不知从哪里翻腾出一根与丹参极像的根茎，细嚼慢咽的同时，目送着弟弟渐渐远去的背影。
“你们此行北上，如若小天遇到心仪女子，你切莫阻拦，应当多多支持。”临行前，兽皇缘紫雨如此叮嘱大皇子乌青泽。
“如若等你们回来，小天有了归属，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到时候你就是万里山林的皇，也同样不管用！”来白氏的半路上，另一位实力不比兽皇弱的貌美女子，如此威胁过乌青泽。
“哎呀弟弟，大哥我这是……算了，我是管不了了，听天由命吧！”乌青泽长叹一声，津津有味地嚼着“萝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