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安镇难得有些凉爽,雨从后半夜开始下,从瓢泼大雨到淅沥细雨,已近午后,还是没有要停的意思,天色昏暗,恍如暗夜。
昨晚晚饭的时候,宁相涵做了一桌的好菜,顺便告诉大家明日即将告辞,丁锦烟自知留不住他,心里难过不言而喻,有气无力地扒拉两口饭,借口吃饱了,就回屋去了。宁相涵心中自也不舍,只是,如今这样子,自己为躲避父亲和兄长,不愿回宫,对丁锦烟连真实身份都不便吐露,又怎能给她风光迎娶,看她一家的举止谈吐,又必不是小门小户,自己又怎能让她和自己浪迹吃苦?
眼看着相处的越久,就越难以自拔,如此下去,要有个怎样的结果才是对大家都好,实在难以预测,这才横了心,决心暂别,他日的缘分,也只能等他日在说了。
可没想到从午夜开始下的雨,一直到午后还没停,宁相涵看着细密的雨幕,无奈地苦笑着。
丁锦烟同样站在窗前看着窗外,雨声凄凄,天色濛濛。
这,是老天在留你?
其他人此刻都在前厅,享受着难得的清凉,喝着茶,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这雨还是没有要停的意思啊。”赵安彤道。
“谁说不是呢,咱们来集安镇都这么久了,第一次见到下这么大的雨,还下这么久。”浅雨一边嗑瓜子一边附和道。
夏千何倚着门框,幽幽地道:“那两个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这是想着老天在帮他们呢,还是觉得,老天爷正伤心呢?
丁远承皱着眉头没说话,这雨,早不下晚不下,偏偏宁相涵刚要走就下雨,弄的这事马上就跟天意扯上了关系,烟儿那丫头,这会儿说不定正骂我违背天意逆天而行呢!
“闲着也无事,我去看看烟儿。”赵安彤刚要起身,站在门口的夏千何却道:“我去吧,你去了,烟儿肯定觉得你是他哥的说客。”说完也没等赵安彤应和,转身出去了。
浅雨放下瓜子,伸长脖子往外望了望,道:“千何去也好,不然郡主那性子,你们去都得跟你们闹脾气。”
赵安彤听她“千何、千何”的叫的亲切,笑道:“什么时候你们两个仇人似得家伙变得这么亲近了?”
浅雨刚拿起杯子想喝口茶,一听这话,马上放下杯子,道:“谁……谁和她亲近了,我……我才没有!”
赵安彤扑哧一声笑出来,道:“和千何亲近又不是什么坏事,你干吗那么激动?”
丁远承也笑道:“她们二人,都是死要面子,本来两人关系早就不像最开始时候的样子了,偏偏谁也不肯承认。”
浅雨假装气鼓鼓地道:“你们!你们夫唱妇随合伙欺负人,我待不下去了,我回屋去!”
说完拔腿就跑,没跑两步又折回来,端起瓜子盘子,又重新跑了。
丁远承伸长脖子,目光追着浅雨看着她跑进雨幕里,然后进了屋,这才收回目光,突然意识到赵安彤还坐在旁边,顿感不妥,再看赵安彤,也是刚刚收回目光,还好没有注意到他这边。
屋子里就剩丁远承和赵安彤二人,突然变得安静起来,这是赵安彤最害怕的安静,自己和丁远承在一起的时候,虽说早已相熟,却总觉得有点生疏,或者是隔阂,有时候有点羡慕丁远承和夏千何,甚至是浅雨,她们和丁远承在一起的时候,似乎也没有这样的疏远,而自己身为他的妻子,虽无夫妻之实,可毕竟是他唯一的结发妻子,如此生分,让人心伤。
“咳咳”,丁远承清了清嗓子,道:“待东沧城的事了结,我们就能回憬城了。”
赵安彤正在暗自伤神,听丁远承这么说,应和道:“嗯,好。”
“今天这是怎么了,因为下雨你们个个都心情不好吗?怎么彤儿也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有什么不悦说来听听,我最擅长排忧解难了。”
赵安彤苦笑了笑,心想,难道我要说,希望和你独处的时候能更熟络一点吗?
为了避免进一步尴尬,赵安彤道:“没什么,为烟儿担心而已,佑禹城二少主的身份,原本倒也和烟儿相配,只是他始终不肯表露身份,总不能让我们烟儿主动去说,‘我是憬城的郡主,和你门当户对吧’,此事我们就是有心成全,也不得要领啊。”
“宁相涵四处游历不肯回宫,想来是还是有意躲避他父亲和兄长,他大概也是担心烟儿跟了她居无定所吧。”
“这倒也是,我们烟儿总不能跟着他在外漂泊啊!”
“而且,将来对休华国开战,他即便不愿做城主,可也毕竟是佑禹城的少主,烟儿又要如何面对他。”
赵安彤想着自己对休华国的盘算,叹了声气。以前在辽城的时候,自己似乎从来没有动摇过,一心想着如何让辽城强大,可现在在这片远比辽城更加宽广的天地里,有足够多的机会让自己施展抱负,可自己却有很多次突然迷茫了,不知道这样做的结果,究竟有什么意义,有朝一日自己真的坐拥天下了,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又会有怎样的心情去看待自己的天下?
“彤儿?在想什么?”丁远承打断了赵安彤的胡思乱想,赵安彤胡乱地应了声:“没,没什么。”然后突然想安世麟那边的进展,问道:“安世麟那边怎么样了?”
“只差一个时机,一个让新城主上位的时机。”
“你是说,安世麟……命不久矣?”
丁远承站起来,走向门口,看着门外的雨,道:“人啊,总会一死。”
“少主,不会是想派人行刺安世麟吧?”
丁远承转身道:“将来在战场上,会有很多人为了统一的大业失去生命,我们选择的这条路,最终会血迹斑斑,甚至会有人说,我们是踩在那些在战场上死去的人们的尸身上,达到我们想要的目标的,至少现在还没到让双手沾满血的时候,所以,安世麟会用他自己的方式死去。”
赵安彤想象着气势恢宏的战场,马蹄踏过一地的血,尸横遍野。
也许这才是自己不停质疑自己的根本原因吧。
丁远承重新转过身去,望着西厢房,听透过雨声偶尔传过来的琴声,背在身后的拳头攥的更紧了些。
天下?天下。
这天下,欠你的,我,欠你的,我都要还给你。
雨渐渐小了,东厢房的一扇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的,正是宁相涵,也没撑伞,走到前厅,看丁远承正在门口,就没进门,对他道:“丁兄,多有叨扰,多谢,在下这就告辞了!”
“今日已晚,宁兄何不明日再走?”
“在下早已习惯在外漂泊,早晚倒没什么要紧,多谢丁兄关心。”
“如此,那我便不留宁兄了,宁兄保重!”
“保重!后会有期!”
赵安彤站在丁远承身后,宁相涵向她微微颔首,转身向丁锦烟的屋子看了看,却终究没有过去,而是回身对丁远承道:“有劳丁兄向锦烟告知,在下……还有路程要赶,就不过去打招呼了。”
丁远承点了点头,宁相涵一笑,转身融入到绵绵细雨中。
而此刻丁锦烟正站在窗前,看着宁相涵消失在视线中,终于没能忍住,转身扑进夏千何的怀中,嘤嘤地哭了起来。
夏千何抚摸着她的头发,过了一会儿,道:“烟儿,刚才我和你说的,你可曾记住?”
丁锦烟啜泣着抬起头,道:“夏姐姐,我记住了。”
“记住就好,所以不必难过,也不必恨你哥哥,他要考虑的东西太多。”
丁锦烟点了点头,夏千何又安慰了她一会儿,转身离开。
丁锦烟躺在床上不想动,想着夏千何刚才跟她说的话。
这世上最难的逾越的,不是门第之见,不是距离,不是城邦之间的利益权衡,更不是旁人同不同意,应不应允。
而是,一厢情愿。
唯有他不爱你,你才得不到他。
而两情相悦,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