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时间,憬城一个少主、一个郡主分别大婚,而且是丁苏克最喜欢的两个孩子,所以丁苏克下令减免赋税,精简兵丁,憬城上下无不欢愉。虽然施恩惠于民,可该花钱的地方却一个都不少,所以丁苏克想让宫里减少不必要的开支,想方设法控制开支,可当丁远承把国库存银的账目给丁苏克过目的时候,丁苏克吓了一跳,即便是不减免赋税,国库之中也不应当有这么多银子啊!况且去年冬天清点国库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多,这仅仅几个月的时间,怎么会突然多出这么多银子。
“爹,兵衍堂一直是我在负责,这些年来,进展神速。自从我们与辽城联姻之后,我们季夏国风平浪静,没有战事,兵衍堂都没有了用武之地,我们的武器越囤积越多,不仅不利于保管,放置久了也会使一些武器的威力越来越小,所以,此次衡南城与易城之战,用的是我们兵衍堂的武器。”
丁远承详细地向丁苏克讲述了其中原委,如果不是儿子亲口告诉自己,身为城主,竟然都不知道兵衍堂发展到如此地步,丁苏克拍了拍丁远承的肩,道:“承儿,你小时候的模样,在爹眼里,好像就在昨天,可没想到兵衍堂在你手里,给憬城带来了比赋税还要高昂的收入,有了这笔钱,我们不仅可以修筑工事,让城防更牢固,更能让百姓富足,使我憬城民心所向。爹一生兢兢业业,可难免还是故步自封,可我百年之后见到列祖列宗,终于可以自豪地说,我为憬城培养出了最杰出的城主!承儿啊,爹真的可以传位给你了!”
“爹,您何必说这样的话,您知道,权力和富贵,我一向都不在意的。”
丁苏克笑了笑,道:“谁说城主之位就意味着权力和富贵?这云洮大陆上五国二十一城,还有燕氏国君,哪个宫墙里没有争斗?轻则暗潮云涌,重则兵戎相见,都以为坐在那朝堂之上,受天下朝拜,就有了莫大的权力,享了莫大的荣华。可绫罗穿多了,再艳丽也乱不了你的眼,珍馐吃多了,有时候倒不如一碗清粥香甜,你明知道一个臣子中饱私囊,谋取私利,可他手拥重兵,为你征战沙场,立功无数,你还是得假装不知,依旧重用于他,你想建个行宫,以供消夏作乐之用,可今日旱灾,明日水涝,你不能不顾民生,肆意而为,否则百姓便说你荒奢无度,揭竿造反。你想去享受的富贵,就这样一天天地,因为一件件琐事,被耽搁下来,而你想去行使的权力,到头来只有勤勉坚持着守卫好这份家业,无愧于你的百姓,无愧于你的祖宗。这些年,我做了许多事,可却没有哪件是为了我自己。这就是一城之主。大殿上的城主宝座,世人只见它的金碧辉煌,却不知道,正是因为夺目,它才会变得无比的沉重。所以承儿,爹要传给你的,不是权力和富贵,而是,责任。”
丁苏克动容地看着丁远承,眼里似有一层薄雾。
丁远承沉默不语,丁苏克以为这一番话过于沉重,丁远承毕竟年轻,他需要时间理解和领悟,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让他回去休息。
丁远承从德祐殿出来,抬头看了看天,云层低沉,空气潮湿,像是有雨。
因天憬宫的修建,天凉山是憬城禁地。山中只有祠庙,供奉了祖先牌位。丁远承顺着天憬宫后门而上,上了天凉山的山道,却没有进祠庙,而是沿着山道继续向上,不多时,天空开始飘起细密的雨丝,不知是下雨的原因,还是山高不胜寒,周围的温度越来越低了。
丁远承找到一处石台,够一人落脚,转身而望,天憬宫和大半个都城尽收眼底。
如果人人皆知,所谓的权力和富贵,其实只是一身的责任,那还会不会手足相残,骨肉相搏?
如果没有贪念,自己还会不会为了悠长的生命去喝下忘生水?
如果早知大势不可逆,那人还会不会害了自己的心爱之人?
如果,只此一生,陋衣粗食,却能执子之手,那会不会是另一种地老天荒?
雨势渐强,从细密小雨,开始转为漫天的大雨,丁远承身上却没有一丝雨水,月白的衣衫一尘不染。
雨势如泼,雷声轰鸣,却有一声叹息清晰可闻,丁远承闭上了眼睛,任凭瓢泼的雨浇在自己身上,前一刻还如皎月的衣衫,顷刻间便湿透。月光不再,嘴角的微笑不再。只有雨水顺着脸颊滑落,分不清是涩的雨,还是苦的泪。
大雨来得快,去的也快,雨停了,浅心殿里的杂役正在扫水,思思摆弄着门口的一盆花,雨太急,把花都砸坏了,这可是少主最喜欢的花呢,要赶快修剪一下。正修剪着花,用余光撇见有人进来了,抬头一看,却是丁远承。
思思扔下手里的剪刀,跑到丁远承跟前,道:“少主!这是怎么了,怎么也没人给撑个伞?怎么会淋成这样?!”
天还未彻底放晴,丁远承脸上的却还是依旧阳光灿烂,道:“刚好我自己出去了,没带伞,不碍事,换身衣服就好了!”
思思忙跟着丁远承进了寝殿,赵安彤看到丁远承的样子也吓了一跳,丁远承照样说了一遍,赵安彤忙让思思去烧热水,让丁远承洗个热水澡,再煮点芫荽参汤,驱驱寒。
思思出去忙了,赵安彤拿出一套干净衣服,让丁远承先换上,丁远承拿了衣物,就要出去。
“你……你去哪里?”
丁远承笑道:“去书房换衣服啊!”
赵安彤涨红了脸,道:“思思她们……都在外面忙,你这样出去,她们会生疑,你……你就在这里换吧,我……我转过身……就是了。”
说完转过身去。
丁远承也不矫情,脱掉湿衣,很快换好干净衣服。
可这短短的时间,对赵安彤来说,却过得异常漫长。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那个男子,是自己的丈夫,除了仅有的几次,握过自己的手,再也没有僭越,他每日睡在书房的小榻上,这寝殿,好几日也不进来一次。自己这一生中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男人,他的身体,他的心,却从来没有属于过自己,他心里装着一丝情愫,装着一个人,他为了那个人,甘心放弃天下。
“好了,可以转过来了。”丁远承说完,赵安彤却没动。
“彤儿?”丁远承又喊了一声,却看到赵安彤的身体微微颤动。
丁远承走上前去,扶着赵安彤的肩膀让她转过身来,却看到赵安彤已经泪流满面。
一边帮赵安彤擦去眼泪,一边问道:“彤儿?怎么了?”
赵安彤抬起头,一双泪目望向丁远承,这样近地看着他,好像还是第一次。突然想扑进他的怀中。赵安彤的身体微微往前倾了倾,却感觉道丁远承扶着自己肩膀的手加了些力道。
“彤儿,是不是不舒服,头晕吗?快上床歇息一下!”
赵安彤收回了目光,正了正身体,道:“没事,可能是最近太累了,没事……”
丁远承让赵安彤坐了下来,松开了手,给她倒了杯茶。可赵安彤没动。
思思进来道:“少主,热水准备好了,快去洗个热水澡吧!”
丁远承点了点头,又对赵安彤道:“真的没事吗,要不然让思思去找御医过来看看?”
赵安彤笑了笑,道:“没事,放心吧,你快去洗澡,当心着凉!”
丁远承转身出去,赵安彤来到窗前,闻着雨后清新的空气,突然听到思思和另一个侍女在说话。
“少主和少主妃可真恩爱啊!少主妃看到少主淋了雨,心疼地都哭了呢!”
“真的?我就说,这整个天憬宫也再找不出像我们少主和少主妃这样恩爱的了呢!不然为什么前阵子城主妃要把浅雨小姐给少主做妾,少主死活不肯答应呢!”
“当真?有这事?你快给我细细讲讲!”
“……”
赵安彤扶着窗棂,听到了心里一声声裂痕的声音,眼泪再一次喷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