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山下的草地上自天而降一对玉人,一男一女,皆身着白色仙衣,衣袂翻飞,荣华盖世。
“可以了,睁开眼吧。”男子长身玉立放下怀中女子温言道。
这对碧玉般的人物自然是珺辛和琢尘。琢尘怕珺辛伤初愈,禁不住奔波,一直将珺辛护在怀中。
珺辛像喝醉了酒一样脸红心跳晕乎乎,待到落地睁眼看时,只见身处一片锦绣繁花之中,心情大畅,开心的跳起来。
琢尘赶忙示意她噤声,看着珺辛一脸警觉轻声道:“这里没有人,只有大怪物。”
珺辛悄悄问道:“什么怪物,连你也怕它?”
琢尘轻笑:“你猜猜看?这样的美景里会有什么怪物?”
珺辛思量一番,此时应该是隆冬,这里却一派春意,草木葱绿,繁花似锦,生机勃勃,和无妄崖的黝黑冰冷寸草不生恰好相反,也算奇景了。
但是这片灵秀之地却杳无人迹,看似繁盛的背后似是隐藏凶险。突然想到这里是无妄崖下,哑声道:“这,难道是花蛛峡?”
琢尘笑笑。
乖乖!珺辛心里一紧,果真是恶名昭著的花蛛峡!
花蛛峡本是一处狭长的山谷,地形险峻,易进不易出。因这里生长着一种毒蜘蛛,体大如牛,色彩艳丽,极其凶悍,凡是误入此地的****无不惨遭毒口,因此方圆百里都无人居住。不过只要你不侵入它的地盘,它倒是从不跑出来伤人。
当年昆仑曾有弟子被花蛛吃掉,钦尚圣尊曾亲自来此要将毒蛛铲除,后来得知是弟子误闯花蛛峡,并非花蛛作乱,只斩了那只花蛛的一只脚作为惩戒,并在花蛛峡设下了禁止,以防再有人误入。
明真当年曾问师父:“为何不将花蛛清除,以绝后患?”
钦尚圣尊答:“万物皆为生灵,都有存在的道理,不能轻易斩杀,以后再不去惹它便是。”
花蛛的悍名由此传开,有人更是添油加醋将它描述的如同地狱恶魔般可怖。至如今,民间如有小儿调皮生事,大人们常会吓唬道:“再闹就把你送进花蛛峡喂大蜘蛛!”小儿立马听话。
“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珺辛珺辛幼时也被如此吓过,心里留下了惊底子。
“从这出去百里外有市集,那有手艺人做的假面不错,麻烦你帮我去买一个,和你一起再戴青木面具,怕给你带来麻烦。”琢尘道。
“为什么总遮住面呢?”这般风采被遮住实在可惜了。
“这是我师父的规矩。”
“奥。可我听说这里有昆仑禁制,怎么出去?”珺辛问道。
“这里的禁制是百年前下的,如今已经消散殆尽,很容易就能出去。”琢尘口中这么说却未动,四下打量这里,探头望向峡谷深处,似是颇为疑惑。
“花蛛出来了吗?”珺辛紧张道。
琢尘摇摇头带着珺辛离开。
“我们应该重设禁制,以防别人误入送命。”珺辛站在峡口道。
“好。你现在伤初愈,不宜动真气,我来吧。”
珺辛略赧颜,琢尘这样说实是给她颜面,她如今虽然实力大涨,拼尽全力也只能勉力设个普通禁制。她看琢尘修为至少已是望仙之上,这样的禁制于他毫不费力。
琢尘御气站在半空中,神情严肃,专心致志,全身散发光芒,凛然如天神,原来他这样温润和煦的人也有严峻的一面。
珺辛有些心慌意乱,一颗心砰砰巨跳,突然生出藤萝想依附伟岸巨木的感觉。但转瞬想到青绛双煞的未明身份,心中的火焰又一分分熄灭。
“放心吧,没有人能进得去了。”琢尘落下道。
二人相视一笑,并肩离开。
珺辛去市集买了个普通假面,琢尘戴上正好,比青木面具看上去舒服多了。他无论作何装扮,都身被光芒,难以掩盖。
“我们先去哪里?”琢尘问道。
“先去找我师叔如何?”
琢尘点点头。
二人并肩走在乡间阡陌小道上,珺辛想起儿时娘亲教的歌,轻轻哼起来:“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毋金玉尔音,而有遐心……”
田间薄雾轻绕,油绿整齐的田地在脚下绵延伸向远山。远方青山横卧,好似仙女玉体横陈,妙曼起伏。
白衣如雪,翩若惊鸿的女子在蓝天绿地间低吟浅唱,宛转悠扬,好似从书中跳出来的精灵,琢尘痴痴看着,眼睛再也不能从她身上离开。
这一幕在许多年以后,在经历无尽风霜与痛苦之后,琢尘依旧记忆如今日,只是不知结局能否如开始般美好。
琢尘总担心珺辛身体受不住高空颠簸,坚持一路低飞,速度极慢。这一路行来,高空中不时就有仙道中人飞驰而过,十分热闹,其中居然有上等灵兽,应该是仙派身份尊贵之人。
那些人看见他二人飞的又低又慢都不以为意,只当是人道中人。珺辛疑惑不解,怎么如今变得这么热闹?
这一日,二人正在御风飞行。珺辛渐渐落后,琢尘回头看时,只见珺辛立住望向南方,面容苍白,娇躯颤抖,突然失神直直从空中坠下。
琢尘大惊,以为她受了暗算,迅速下追将她接住。只见她眼含泪水,全身冰冷,抱在怀中像冰块。神念扫视,并未发现有伤。
“你怎么了?”琢尘柔声道。
珺辛望着前方连绵山峰,扑通跪下,泪如雨下。
“前面是……天义山?”
珺辛点点头,喉头哽咽,说不出话。
“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回去过?”琢尘声音哀伤。
珺辛低声抽泣起来,微微颤抖。
“那我陪你回去看看,给你爹娘坟前敬杯酒,可好?”琢尘扶起珺辛,二人御气向天义山行来。
天义山一派凋零破败,寒风四起,落木萧萧,遍野枯草,不胜凄凉。紫竹叶卷曲枯萎落满一地,大门上的锁锈迹斑斑,院子里满是干枯的荒草,屋顶居然都见了天光,还不到一年,竟破败至此!
珺辛扶着粗裂的门框,酸苦难言,泪眼望去,多希望这是一场梦!从前这里是多么和乐美满,即使是冬天,有爹娘在,也总是感到暖融融的,记忆中从来没有过冷的感觉。可是,今天好冷,彻骨的冰冷!
琢尘从柴房找出斧头和木板,到房顶“碰碰……”修缮起来,修完房顶又找出镰刀把院里草割完,打扫干净。他从没干过这些活,以前也只是好奇看别人干,原来这些粗活也不简单,手心竟然都磨出了血泡。只是,和珺辛内心的痛苦相比,区区几个血泡又算得了什么。
珺辛收住泪眼,在院里梨树底下挖出两坛酒。坛口封的很好,和从前一样。
爹好客,薄酒待客总怕怠慢,好酒又太贵买不起。幸好娘聪敏,学来酿酒,每年春秋两季都会酿下几十坛酒,挑出上好的埋在梨树下,爹便取名叫“梨花酿”。
如此便省下大笔开销,又品得佳酿,引得许多侠士慕名而来品酒,当时还传为了佳话。每年到酿酒时,师父都会带她回来帮忙,等酒酿好,爹和师父就会在梨树下品着新酿高谈阔论。现在想来,那是她最幸福快乐的时光。
而如今,要拿这酒去为酿酒人祭奠。
墓在天义堂后面,被荒草淹没,五十二座墓碑,都在一起。这样好,活着在一起,死了也在一起,这也许是唯一欣慰的事。
天义堂堂主刘钺铖夫人晏渄爱女刘珺辛合葬之墓
是师父立的碑,他那时应该为了她的安全,写了她的名字。即便如此,也没能改变之后的悲剧。
生同寝,死同穴。爹和娘的情义是圆满的。
娘从前经常讲他们初遇时的故事,爹像开天辟地创世无敌的大英雄凛然自天而来,救娘出庸庸碌碌的浊世,为娘反出师门,在荒山开出新天地,过上神仙眷侣的生活。
虽然爹娘的今生短暂,却是没有遗憾的,有的人终其一生都是不圆满的。爹和娘的生活曾经就是她的梦想,她的梦想如今被埋在黄土之下。
当日从蛇芯谷逃出来时路过天义山,她曾发誓带着仇人的头再回来祭拜,可她如今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珺辛悲苦难抑,跪在坟前几乎哭死。
她一直压抑着巨大的痛苦无处倾泻,尤其每次回想到当日负气离家,叫爹娘伤心,心里万分愧疚,自责不已。今日像山洪爆发,倾倒出来。
琢尘亦无比伤感,动手把杂草除净,打开酒坛,和珺辛一起为五十二座墓一一洒酒祭拜,又重新培土修葺。
珺辛凄惶道:“我还要再去一个地方。”
“我陪你。”琢尘明白。
夕阳西下,冷风割面,凄凉,萧索,当初喧闹辉煌的子平山如今只有死寂。原斯铖和醇宜合葬一墓,其余众弟子合葬一处大墓,墓碑只写着:子平弟子之墓。
周围荒草连绵,这两处墓地却很干净,坟丘牢固,好像经常有人来祭拜。
子平山出事后,活下来的弟子都远远的逃开了,没有人敢回来。难道是岳镇和渊渟冒死来为父母祭拜,又或者是大师兄?凄凉的心终于有一点点安慰。
珺辛对子平山有无限愧疚,她一直认为是自己连累了子平山。师父临终嘱托她将来要重振子平,她无数次发誓一定会重建子平,一定会的师父!
这一日把她这一生的眼泪都要流尽了。
暮色四合时,二人离开子平山。
寒风呼啸而过,风中隐约传来曾经的喧哗,这个时辰正是吃过晚饭的师兄弟们在一起打闹玩乐最悠闲惬意的时候,原来年少欢乐的梦都是如此短暂!
热泪被寒风吹散洒落在空中……
二人一路向昆仑赶去。
这一日,终于到翡翠城外。
从空中远远见翡翠城外站着几人,看衣衫好像是云虚山弟子。珺辛一心记挂找明屏,要越过翡翠城直飞昆仑。
云虚弟子中似乎有一人看见了他们,抬头望过来目送他们飞过。珺辛心中一动,觉得好熟悉!正要回头时,琢尘轻“咦”一声。
珺辛这才定下心来看翡翠城,如今她修为大增,仙法小成,也看出翡翠城被阵法包围。
这阵法清光流动,真气纯正,当是昆仑之阵。奇怪的是这样恢弘浩大的阵却似乎很薄弱,
像肥皂泡一样看着五光十色,其实一碰就破。
“这是昆仑十方日月阵。”琢尘蹙着眉看了好一阵才道。
什么?十方日月阵!昆仑的镇山之阵。
珺辛用真气试探了一下,果然摇摇欲坠。珺辛正要问琢尘,突然阵法“咔嚓”一声,琢尘拉住珺辛迅速升高,下方空气一阵扭曲晃动,真气爆开,十方日月阵居然消失了!
珺辛惊的张大嘴。
阵法既破,翡翠城顿时传来“轰”的一声惊叫,像炸开的锅,滚滚沸腾起来。
琢尘拉着珺辛隐去身形,悄悄降在一处房顶上。下面是个三叉路口,中间有个小小的广场,密密麻麻站满人。
对面留翠客栈二楼露台上站着一位中年男子,身材略有些发福,浓眉鹰鼻,双目爆闪精光,颇有大将风度。众人嗡嗡呀呀乱成一团,唯独他沉稳自若看着底下众人。
片刻后,他抬手示意众人安静,底下渐渐安静下来。
“诸位同门先不要惊慌,我们如今一定要团结一致,方有生机。崔某刚才已经联络了云虚,他们会尽快派人来帮我们。”二楼男子开口道,声音浑厚沉稳。
“多亏了有崔掌门在,不然我等白白被昆仑拖死……”底下有人大声附和道。
“我看昆仑气数已尽,它现在自身难保了,连镇山阵法都成了个绣花枕头,这岂不是要害死我们……”
“对,明真掌门也不出关,玄木靖走火入魔,连明屏真人都死了,昆仑完蛋了……”
珺辛脑中“嗡”一声巨响,腿一软瘫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