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卷一章
孟川快步行至小城门前。
他轻拍衣袍,向前躬身行礼:“师兄。”
逍遥山大弟子钟正亦躬身还礼:“师弟。”
钟正面色沉稳中正,两道浓眉密而不粗横直如尺。他身穿一身黑色长袍,严肃的面容边却在眼角流动着温暖的意味,整个人如同一把标尺,向孟川回的礼分毫不差。
孟川却是一身青衣略脏,俊逸的面庞眉眼间尽是轻逸却在深处藏着漠然,而漠然的再深处,有如温暖鼓动的泉眼,暖人且沁人心脾。
然后两师兄弟相视一笑,孟川向前一步,拥抱了钟正一下。
钟正轻轻挑了下眉,有些无奈地瞪了孟川一眼:“衣服脏着也不懂洗洗。”
孟川有些无赖地笑了下,也不答声,只是四处张望。看着师兄身边一位白色兜帽斗篷遮住身形的侍从手中提着昏迷的路岩山,不由出言调侃:“可怜堂堂大苍太子,估计赎金够咱哥俩喝酒喝三年了;也不知道这位真是为谁辛苦为谁甜。”
钟正头痛地看了他一眼:“你也正经些。在师弟师妹前也没见你如此轻佻;这几年不见也没改过来。”
“在师兄面前自然不一样啊,要是现在有师弟师妹在面前当然……”
少年正得意,耳边清冷如寒水的声音仿若惊雷。
“二师兄几年不见,果然把师妹忘得一干二净啊。”
孟川笑吟吟的面庞一僵,看向那位把白色兜帽掀起的“侍从”,面色已是要苦出水来。
少女白发白眸,歪着头似笑非笑看向少年,目光冷冷。
“小师妹……”他不由抚额苦笑,“你怎么来了?”
逍遥山十三弟子,白洛字蒹葭。
白洛天生白发白瞳,生自北荒之北。那片荒凉之地就连鸟都不愿意翘起尊臀,更毋论诸座高高在上的王帐。也只有各个因犯下各种罪行而被流放的部落,才会为一点贫瘠的土地相互撕咬搏命,争取生存下去。
而白洛便是被孟川从灭族之祸中救出来的一个小女孩,并由极强大的修仙天赋及孟川的引荐,在入门测试中以出色得耀眼的成绩拜入逍遥山内门,成为山上弟子们的十三师妹。
二师兄与小师妹之间情同兄妹,这是逍遥山上公认的事实;带来的结果,便是无论孟川做出的决定有多正确,只要计划有他身涉危险的部分,就绝对看不到白洛的笑脸。
这一次计划深入敌后,要以二境之身显三境之力而不被怀疑,其中之凶险可想而知。虽说小丫头愿意来屈尊大驾来关心自己一下,但决不代表之后几个月白洛愿意对他露出笑脸。
白洛一正色:“师兄。”
孟川却一笑道:“哎。”
孟川看着眼底不甘之下蕴含莫名羞恼之色的小师妹,却突然想起了大苍京都那个认为他冤枉的少女。
他的神色有些沉重。
京都。
公主殿。
路水湖的脸色渐渐苍白。
皇帝陛下将其封了软禁,却并未斩断其力量辐射的触角。反而在其的隐隐支持下,北方的消息还未传回京都,便已来到了她的桌上。
她咬了咬嘴唇。
……
“您好,鄙人姓孟名川字子鱼,今后三年就是我领着您修行了。”
“叫先生!”
“……洛湖,你有病么?”
“想好了出来。中午前赶到下一座城的话我请客。”
“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不走?”
“秋水!这才是山河!”
“从今天开始这种话不要再提。”
“牺牲者需不需要?……”
路水湖俏脸上突然浮现一团不健康的红晕。
少女死死攥住衣裙——
“先生……
“孟川——
“孟、子——”
她停顿了一下,又倔强地想要开口。
只是语音里还是难以抑制地带了难过的声调:
“先生!为什么啊……”
……
……
华山。
第三峰。
有位少女已在山石之上枯坐了一日,膝上长剑若流云。夜色降临,她终于收起长剑,回望向峰顶。
“倒是想早日把自家人嫁出去,只可惜人家不领情哦。”她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意,略调侃地看了一眼,随后转身消失在黑暗之中。
山顶传来一声悠悠的叹息。
北方逍遥山与华山及两大政权之间的绞杀,最终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余波尤如水浪向天下四方扩散开来,不知撞出多少回响。大苍的谈判者只好再次动身,带着那位被调虎离山已憋出一肚子火气的华山四境。只是未料北荒亦以四境作迎,显得极为无耻。
这一次的最终结果当然是中原要吃亏,但其实真正了解实情者却都清楚,这件事终究是北荒不地道。或许狼神教有所谓的苦衷,但正如木椽所说,中原以北生灵涂炭,狼骑过处尽是烧杀抢掠。这一仗下来,最苦的自然是百姓。
“……所以你建议就这样放了木椽?”
“……是。”
钟正微蹙眉头,不再说话。
马车继续向前,车夫是乔装的白洛。车轮滚滚发出轻微的声响三人从中原那座王帐进入草原一路向西,孟川缓缓开口:
“牧民们是很苦,但这一趟血流的太多了。之前在密政司做任务到西边南边,战端一起血流成河。中原人做不到上马即能战,士兵一死就要垮一户人。至于王帐那些人其实你心里也清楚,不要说什么已尽力约束,我也知道大家再不放纵大概就撑不住了,可是放眼去看,光是那些上吊而死的女子,就人数绝对够一座小些部落的总和了。
“被杀的,残疾的,逃难的,师兄,放了他没什么好处,但是这样的人……”
孟川摇摇头,不再说话。
钟正认真听罢,手指点两下木板,略一思考后道:“可以。”
孟川神色一松:“谢啦。”
“师弟。”
“唔?”
钟正看着孟川,依旧显得沉稳中正,此时更带了一分加重的语气:“你与人相交可以做到八面玲珑,实际上却对大多数人并不在乎。然而就算这样也好,偏偏你骨子里是个……愿与人为善之人。师父道心乱者病,你心虽不乱,却太复杂。”
后面的话未说,都已足以让孟川沉默。
孟川只沉默了一下未低头,然后轻轻道:
“谨听师兄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