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旧的马车颠簸着,唐觉又累又渴,浑身的伤还不时地在车厢里磕磕碰碰,疼得他一阵龇牙咧嘴。
经过半天的赶路,渐渐地,疲惫压过疼痛占了上风,唐觉脑袋里像塞了块海绵,昏昏沉沉,浑浑噩噩,让他迫切想闭上沉重的眼皮进入梦乡。
特别是车轱辘转动和碾压碎石的声音,仿佛一支无聊的催眠曲,时时刻刻攻击着唐觉的身体极限。
但他不能让自己睡着——鬼知道一旦他睡着,醒来又会是在哪个地狱?
相反,他必须保持清醒,以求在十分必要的时候奋力一搏,跳车逃命。
“驾——驾!”汉奸在前面挥舞着皮鞭,尽可能地让马儿跑得更快,车厢更颠簸。
唐觉艰难地爬起来,牵一发动全身,全身的伤都跟着疼。
他双手被绑着,绳子另一头拴在汉奸身旁的车架上,扯一扯,拴地倒挺紧。
唐觉挪挪身子,透过车厢木板间的缝隙向外看去,此刻夜色已经偏黑,偶尔还可以看到一些喜欢提前露面的星星,一闪一闪的,煞是精神。
唐觉不禁感叹,如果现在自己不是在这样一副境遇,他绝对有心情裹着睡袍躺在阳台的躺椅上,放着悠扬典雅的大提琴曲,泡一杯咖啡,数星星。
可现在他哪顾得上数星星啊,相对地,他更害怕那星星也突然变成个黑虎或者银鹰那样的怪物,数着他几斤几两,然后生吞活剥了。
现在看到的风景是——马车左边是一溜田野,右边是一条铁轨,远处似乎还有林立的高楼,没有灯光,完全笼罩在一片凄冷的白月色中。
不知为何,尽管唐觉看到了高楼、铁轨这些现代文明建筑,但心情却更沉重了。
他看了眼汉奸的背影,再看看他旁边的绳结,略微想想,下定了决心。
他奋力蹬开挡路的两只麻袋,撅着两瓣屁股挪了过去!
“你、你好!”他小心地问。
也许是太突然了,他的礼貌愣是把全神贯注赶马的汉奸吓了跳。
无意地,唐觉的视线放到了汉奸的胸前——哎?这到底是得健身多久才能练起这样强壮的胸肌?还一晃一晃的!
“你吓死我了!”汉奸埋怨,声音却陡然变成了女声。
“人妖?”此话一出口,唐觉慌忙咬住了自己的嘴巴——自己就是皮疼,还嫌皮鞭甩地不够是吧?
想到这里,唐觉脑门顿时沁出一层冷汗,他连忙道歉:“对不起……”
汉奸却不以为然,反而很开心,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唐觉趁其不备,赶紧装作不经意地将手放在绳结上,尽量小心地开始解绳结。
“你……我们是要去哪里?”他问。
“好地方。”人妖还是用女声说,话语轻松,而后正眼扫了眼唐觉,吓得唐觉立刻把手从绳结上放开。
“是个安全的地方。”她补充。
当然,对你来说当然是个安全的好地方,对我来说就……唐觉心里想着,脑海中顿时出现了无数自己惨遭人妖虐待的悲惨场景,最糟糕的是他们居然想把他改造成人妖……
“老天……”唐觉黯然感叹,下面不自觉地一凉。想想那被施了宫刑的司马迁,真是苦不堪言。
“怎么了?”人妖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心绪,问。
唐觉赶紧摇摇头:“没事,没事,挺好的。”
手下却加快了速度——
该死的,这绳结结实地可以拉条火车去了,一条绳子而已,何必这么倔强!
“你脸色苍白,身上也受了很多伤,”人妖用一种十分怪异的眼神又瞭了唐觉一眼,手下的皮鞭甩到马匹瘦骨嶙峋的屁股上,下了狠心似的说道:“我们得尽快赶回到黑教堂。”
那眼神……似乎是关切……
不,怎么可能?戳瞎眼睛也不能相信奴隶主会真心关心自己的奴隶啊。
倒那瘦马被甩了一鞭子,蹄下用力,更加快了速度。
这样一来,唐觉更慌了,手下的动作也变得无措起来,那个绳结像个嘴脸邪恶的小人,拼命地把守着自己身后的黄金,死活不挪半步。
快点,快点……早干什么去了?偏偏这个时候时间不够用!
“哎呀!”唐觉突然一声痛叫,原来是自己用力不当,指甲盖直接被翻了起去,顿时鲜血直流。
唐觉疼得眼泪儿都要掉出来了。
人妖转头过来,看到这一幕,也是吓了一跳:“你在干什么?”
“我……我不小心……”
该死的,这种时候居然还在想该怎么搪塞这个人妖奴隶主。
人妖奴隶主很是焦虑地看了他一眼,正待说什么,唐觉的注意力却忽然放到了马车的正前方。
他目瞪口呆,颤颤哆哆地举起还在流血的手,指着那个方向,有精无神地说道:“看,雾!”
通常,雾并没有什么好看的,这个时候顶多提醒一句“雾大,小心开车”之类的,但关键就在这雾来得十分蹊跷,唐觉明明记得,就在刚才,那个地方还是清澈的,星星啊,庄稼地啊,屋舍高楼啊都很清晰,但转眼就已经浩浩汤汤,如同海啸一般向他们铺天盖地地翻卷而来!
“坐稳了。”人妖大声提醒,因为着急甚至差点破了音。
果不其然,那瘦马看到重雾后受惊,高高地抬起前蹄就是一通嘶叫。
唐觉紧抓着绑在车架上的绳结,身子顿时随着向一旁倾斜了45度,整个人头重脚轻,有一种下坠感。他连忙伸脚勾住了车架。
可是,人妖一个没坐稳,马鞭都来不及丢手,泥浆一般向车厢里摔去。
本来他摔他的,跟唐觉没什么事了。但偏偏这人妖临死还要拉个垫背的,他的身子牵扯到拴着唐觉的绳子,竟把唐觉也拉扯地一股脑地向车厢底儿砸去。
两麻袋的东西率先砸到车厢后面。
木板“嘎吱”一声,差点漏了底。
随后唐觉和人妖两人也砸到了麻袋上,木板终于无法承受其冲击力,“啪”地一声断裂飞了出来,两只麻袋自然地被撞了下去,幸亏唐觉的绳子管了事,牢牢地拴着他,没把他扔出去。
“呼……”唐觉松了口气,裤子忽然觉得紧的慌,低头看去,人妖正死死地拽着他的裤裆。
你妹的,现在就想让老子变太监?唐觉抬脚,照着人妖的脸使劲一踹,滚你娘的!
虽说自己之前已经被折腾地精疲力竭,但这种关系到此生幸福和子孙后代的重要关头,他怎么滴也得能量爆发一下!
“你干什么?”人妖捂着脸。
“你干什么!”唐觉怒骂:“要杀要剐随你便,就那东西你动都不能动!”
“什么东西?”人妖困惑,忽然想到了,脸一红……
瘦马终于肯脚踏实地了,车厢前半部分“咣”地声落在地上,唐觉顿时飞了出去,反倒将人妖压在身下。
还没让人歇口气,这匹笨马又惊慌地调转身子奔跑起来。
这匹笨马,不就是一片雾吗?犯得着这么惊慌吗?
唐觉这样埋怨着,心头忽然一颤,想到了什么。
他记得老人们聊起自己过去经历的诡异事情时常提到这样一点——
马是极具灵性的生物,它们崇尚正义和光明的事物,相反,遇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就会受惊。
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唐觉瞅了眼人妖,爬起来透过被麻袋撞开的木板向外看去,只见四野上下,白雾滚滚,如浩瀚的海浪向他们压来,速度极快。
只是眨眼之间,整个马车便沉浸在一片雪白之中。
瘦马很快迷失了方向,乱跑乱跳,车轱辘时而撞上了大树,时而又碾过了石头,车厢的木板“嘎吱吱”剧烈地响着,人妖的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在车厢里撞来撞去。
唐觉的双手被绳子牵扯着,此刻更是痛苦难言。
“快,快帮我解开!”他冲着人妖吼。
人妖可能是被他刚才那一嗓子吓蒙了,赶紧从旮旯里爬起来,跪着努力爬到了他身边,开始解绳结。
“这个可恶的胡子,他怕你跑了,就把绳子拴地很紧。”
“有刀吗?用刀!”
“刀?对,刀!”人妖反应过来了,掀开袍子,露出一截雪白精瘦、半点都不像男人的大腿,在绑缚在大腿上的皮套中抽出一把匕首,对着绳子砍了下去。
就在这一刻,靠近唐觉那边的车轱辘撞上了一块不小的石头,终于折腾不住了,车厢猛地一颠簸,先是向上跳起,接着便向地面撞去,在“哐”地一声巨响中散了架。
木屑飞溅,整个车厢顿时倾斜,瘦马还在拉着车厢疯狂的奔跑,半丝都没有放慢的苗头。
而着地的那边车厢“嘎啦啦”地在地上摩擦着,竟摩擦起了火星,升起了缕缕青烟。
只是这样也就算了,原本在那边的人妖这时候居然举着把刀向唐觉扑了过去。
“躲开——”他喊。
你能耐,这种情况下你给我躲一个试试?
唐觉眼前银光一闪,匕首顺着耳朵扎去,一阵凉风瞬间袭来,人妖已经压在他的怀里,唐觉半点也不得动弹。
转脸看去,匕首正在地面上划着,火星乱蹦,支撑着人妖不会滑出去。
顺带着,人妖的另一只手还在紧紧地抓着唐觉的肩膀,他的前半身已经完全探出破碎的车窗了。如果这个时候被扔了出去,不是被摔成脑震荡就是被马蹄踩死。
“放手!放手啊!”他使劲地拍打着人妖的胳膊,“丢开那匕首啊!”
人妖痛苦地咬着牙。
“我抓住你了!”唐觉喊。
这时人妖才松手,匕首一下子就飞了出去,不见踪影。
车厢“砰”地一声落地,脱离了瘦马,在地面像陀螺一般疯狂地转着。
“轰!”
火星变成了火苗,青烟变成了黑烟,半边车厢已经烧了起来。
唐觉一手紧紧地抱着人妖,另一手抱着临时抓住的一截比较厚实的木椽,这个时候,他们两个必须相依为命,防止被甩出去。
火苗被风吹着“呼呼”地从他的背上舔过,燃烧到了木椽。
唐觉咬紧牙关,急速飞旋的木椽脱离残破的车厢,带着一捧火苗将他两扔了出去。
两人紧抱着,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才终于安稳下来。
唐觉全身的骨头都散了架,他气喘吁吁,人妖安安全全地趴在他身上,随着唐觉胸膛而上下起伏。
他的头发有些凌乱,一边已经洒下来了,又长又黑,遮在唐觉的脸上。
也许是个女孩?
人妖帮他拍灭衣服上的些许小火星,问:“活下来了?”
“不,没有,快死了。”唐觉说。
眼前,一双漆黑地渗人的眸子直直地注视着他,竟没有一丁点的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