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宅内灯火通明,雨水打在房檐上晶莹透亮,像一排排美轮美奂的水帘。
唐月牙在厨房捣腾到半夜,这莲子羹她头一次做,低头浅尝过几次,虽然味道甜腻了点,但勉强能吃,想来只能硬着头皮给载淳端过去。
她端着莲子羹推开客厅的门,叫了声皇上,没有回应,走进一看,载淳已然靠着沙发睡着了。
她没去扰他,只是回卧室拿了床毛毯轻手轻脚的给他盖上,心里美滋滋的坐在边上守着。
柔和的夜灯下,载淳的睡颜少了平日里棱角分明的距离感,平添了不少温顺。
突然,他眉头揪的一拧,双颊坨红,身体开始左右辗转,似乎睡的不太安稳,唐月牙发觉他的异样,试探的摸摸他额头。
呀,这么烫,她不确定又再次摸了下。
还真是发烧了。
她有些慌了神,这可怎么办啊。
她努力的让自己冷静,因为出行不便只能在家采取最基本的物理降温,她打来一盆水朝里面放入少量冰块,然后用毛巾沾湿拎干轻轻搭在载淳的额上。
这一阵凉爽缓解了载淳不少燥热,他只感觉迷迷糊糊间头疼欲裂,口干舌燥,耳边时常嗡嗡声作响,好像有人在叫他,在与他说话,可无论他怎么去听,都听不真切。
他烦躁的扯着衣领,胸腔里好像有一团火在不停的膨胀,不停的蔓延,势必要将他的四肢百骸燃烧殆尽才甘心。
眼前仿佛看到了小榭庭台,宫楼玉宇,隆冬里白雪恺恺的紫禁城。这些熟悉的景象纷纷从眼前闪过,却又在下一瞬间都幻灭了。
他感受到一双冰凉的手在自己脸上游走,他抬起手漫无目的的摸索着,像要抓救命稻草般,渴望着能握住那双手。
唐月牙不停的擦拭他的脸,盆里的水不断更换,她忧心忡忡看着他,看着他这般挣扎痛苦,却无能无力,就恨不得自己能替他去受,去熬。
没想到短短一个多月的相处,自己竟已对他情根深种,她想,他应该是不会领她情义的,他那么高高在上,而她却卑如草芥,能这么仰头看着他,已算是莫大的恩赐了。可人有时候就是贪婪,总奢望的能得到更多,哪怕只是多那么一点点,也甘之如饴。
她抬手想抚平载淳微蹙的眉头,指尖还未触碰到他,手就被他紧紧撰住。
‘嘶——’疼!钻心的疼!
载淳用力到将指尖绞进她细白的肉里,可明知很痛,她却仍贪恋他的温度,不想抽手。
“皇上”唐月牙小声的呢喃“你好点了吗,怎么还不醒来”
“皇上”
“皇上~”
“醒醒,皇上~快醒醒~”
靡靡之音渐行渐近,载淳终于听清耳边那潋滟的声音,厚重的眼皮努力动几下,方才缓缓睁开眼。
“孝,孝哲——?”他吃力说道,眼底是久违欣喜,他握紧女子的柔荑“朕……朕就知道,一定是你,一定是你在陪着朕,呼唤朕”
女子臻首微抬,白皙秀雅的脸蛋上挂着两行清泪,眸光里柔情悠悠,这个她此生爱的无怨无悔的男人,终于在连日不退的高烧里醒来了。
“皇上你终于醒了,真是幸得皇天庇佑,臣妾……”她再次喜极而泣“臣妾高兴的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别哭”载淳抬手极其温柔的拭去她的泪,奈何怎么也拭不完似的。
“朕……是不是睡了很久?”他问。
“嗯”孝哲红肿的眼睛说道“约莫快四日了”
载淳眯着眼看向窗外,初秋的暖阳透过枯叶肆意的在屋内洒下斑驳,恍恍惚惚,是那么的不真实。过了许久,他薄唇微启“这屋里闷,朕……想出去走走”
她们携手一起走到湖心亭内,小湖碧波荡漾,湖的外围被竹林环绕,许是大病初愈,载淳才走了一小段路,清瘦的面颊便薄汗连连。
孝哲拿着绢帕替他拭汗,载淳低下头揽着她,下颌轻轻抵着她额头低语道“朕这几日病重,皇额娘可否难为你了?”
孝哲依偎在他怀里,温顺的摇摇头。
突然,她好似想起了什么,仰起头冲着载淳灿然一笑便从袖口拿出一个珍丝包金荷囊,上面绣着朵栩栩如生的白月季,两边则各垂着琉璃水滴。她知道皇上近来睡不踏实,便特地在里头放了助眠的茉莉。她垂眸认真的将荷囊别在载淳腰间,不知不觉就羞煞了脸。
清新的茉莉香绕在鼻息,两人心有灵犀的看向远山落日,孝哲靠在皇上怀里,耳畔独留他稳重的心跳,整个天地仿佛就只剩他们彼此。她多希望时间能永远停在此刻,在这身不由己的紫禁城中她不奢望能与皇上朝朝暮暮白首不离,只希望有生之年,待彼此年老花甲时,皇上的心里仍有自己一席之地。
悠悠岁月蹉跎,辗转流殇,两顾相思几多渺茫,诉不尽衷肠。
不知过了多久,夕阳在远山角仅剩下一丝流霞残影,湖中央起晚风了。
风中夹杂着鞋子摩擦地上鹅卵石子的声响,唦唦唦唦。
载淳和孝哲闻声看去,迎面走来的大太监李莲英,而在他身后缓缓走来的正是圣母皇太后慈禧,她头发乌润戴着翡翠钿子,胸前挂着念珠,手戴鎏金护指,身着紫金边花鸟图案的旗袍。
万丈红尘,寥寥秋风里,她踏着雍容雅步而来,袍下摆在微风中起起落落,仪态万千。
载淳与孝哲面上一愣,连忙俯身要行礼。
“免了”那声音仿若从天外传来,夹着些许缥缈。
孝哲搀着皇上重新站好,抬首时刚好对上慈禧的眼眸,那双让人无处遁形的眼睛,就像蛰伏在滚滚深渊里的洪水猛兽,锐利的让人畏惧。
早在进入湖心亭时她便命心腹云珠守在外头,若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禀报她,可眼下皇太后都站到跟前了,却不见云珠身影,恐怕皇太后此番是有备而来。
慈禧稍抬素手,李莲英躬身扶她走近了些。
“皇帝身体可爽利些了?”
“回皇额娘,儿臣已无大碍”载淳的话音未落,一阵冷风吹的他忍不住咳了几声。
慈禧深眉一蹙,冷声道“李连英,还不将哀家的大氅给皇上披上”
“喳”只见李莲英屈身抱着绒灰大氅小跑到皇上跟前,利索的将大氅披在他肩上。
“这外头秋风露重的,皇帝大病初愈怎能在这风头里吹着”慈禧神色略微不爽,双眼凌厉的扫过四周,不由得提高嗓音“若皇帝再有个好歹,你们谁能担待的起啊!”
突然!她的纤纤素手猛然指向杵在一旁的孝哲,疾声厉色道“尤其是你,阿鲁特氏,你贵为皇后,非但不忧心龙体,不以国家为己任,还由着性子让皇帝在这风头里吹着,皇帝龙体乃是我大清国之本,而你,大清国母仪天下的皇后,满脑子除了花前月下,还会什么!”
孝哲一惊登时‘噗’跪下,以头伏地“臣妾不敢,太后息怒”
“哀家这是警醒你,你最好心里掂量下自个,若皇帝再有半点差迟,你就算有十脑袋也不够用!”
“是,臣妾……臣妾谢皇额娘教诲”孝哲深知慈禧皇太后今日定不会放过自己,于是一咬牙,头抵着冰冷冷的石板说道“臣妾知错,是臣妾大意,望皇额娘责罚”
慈禧瞧她的气焰不似往日那般嚣张,便摆了摆手“赏十大板子,再禁足半月,拖下去罢”
“朕不准”载淳先太监一步挡在孝哲身前“皇额娘,此事不怪皇后,是儿臣自个要出来闲逛,况且,责罚十大板实在太过重了”
“皇帝病糊涂了,难道她皇后就可以跟着瞎胡来?”
“皇额娘——”
“让开!”慈禧沉声道。
“如果您一定要罚的话,就罚朕好了”
孝哲听到皇上的话,忍不住热了眼眶,她的头伏在地上,双手用力抠住地板,她阿鲁特氏……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可以受他这般垂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