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的雪。
唐站在茅草屋前,打着纸伞,瘦小的身子站的笔直。
他望着前方的那泼鲜血。
血是冷的,但他刚从身体里溅出来的时候是热的。
唐缓缓上前几步,低垂眼帘,伸手遮住了地上的尸体。
眼眸深处情绪万千,嘴角扯出坚硬的线条。
那是他的师父。
师父的尸体不是完整的——胸口缺了一块肉,像是被鬼啃掉了一样。
他是睁着眼睛死的,死前五官并没有扭曲,唇角挂着一丝奇异的微笑。
大概是他怎么也没想到最后是这么死的。
唐将买来的烈酒开了封。
他知道眼前这个人死的时候绝对没有痛苦的尖叫,因为他们经历过更加痛苦的事情。
唐蹲下身,看着尸体握住刀柄的手。
这个老家伙,连刀都来不及拔。
“放心吧,”男孩用只有他和她和师父听得到的声音轻声细语,“我会按照你的遗愿亲手一把火把你给化了。”
唐沉默了很久。
烈酒入喉,酒水顺着衣襟滴落在鲜血上。
风雪骤紧。
唐离开前看了一眼师父。
他身上的玉佩掉落在积雪里。
半个时辰后,村子里数量有限的捕快慢吞吞的来了。
偏僻的村子很久都没有死过人了,这难免激起人们的好奇心。
死的人很穷,穷的酒都要叫徒弟买。所以更多的人是假装同情,有些人在嘲讽,有些人在表示自己很难过。
唐的表情很平静,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流一滴眼泪,因为他知道这些没有用。
从很早之前他就知道,死去的人终将消失。
“死者胸口有明显被撕咬的痕迹,”带头的捕快穿戴精神,脖颈上却有着一排口红印,“所以可以断定这是一场意外。”
其他的捕快纷纷作出头儿真是英明神武的表情。
“估摸着这老小子冰天雪地的遭遇野野狼了,”头儿灵光一闪的拍了下手掌,“只有野兽才能造成这样的伤口。”
这是一个对上头交代的好方法。
众捕快纷纷点头。
至于这尸体怎么处理?老办法,埋了吧,有个安息也是好的。
头儿摸了摸胡须。
“可以把尸体交给我吗?”
唐突兀的开口。
头儿转身,看见小男孩的脸上无悲无喜。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男孩的身上少了点什么。
“小唐啊,不要太伤心了,人死不能复生。”
头儿摸了摸唐的脑袋。
村民们望向唐的眼神不免有些同情。
多么漂亮的孩子,跟了个这么个酒鬼师父,不对,还是个色鬼。
唐抬起头:“我只是想完成他的遗愿。”
头儿沉默了会儿,点了点头。
村名们也都散了。
唐走进茅草屋,轻车熟路的找到了柴房里的火把,油布遇火既燃,耀出一团火光。
于是整个茅草屋都在燃烧。
终于化为灰烬。骨灰入坛。
“真是冷啊,老家伙,这下我真是一个人了,“唐低下头呵着气,身子在微微颤抖着,“以前常听人说寂寞如雪,以为是假的。“
少年的眼泪不可抑制的往下流。
没用的事情他偶尔也是会做的。
一坛酒已空,少年抖落身上的雪花头也不回的走了。酒坛摔碎在地,四分五裂。
村子很安静,大雪天街道上空无一人。
唐穿过小巷,走过猪肉摊,在一间客栈前停下脚步。
客栈门前红旗飘扬,同心两字若隐若现。
“你没事吧?“
女孩站在门前小心翼翼的望着唐。
“没事,你看我哪天像是有事的样子。”
唐走进客栈,若无其事的干起了活。
女孩这时候也不知说些什么,只是看着少年拧干抹布擦桌子,再浸湿,如此反复。
唐的手冻的通红,头脑却前所未有的清晰。
那玉佩就算是死师傅也不会离身的。
是谁,或者说究竟是什么东西。
“唐哥哥,不要太伤心了。“
女孩把手轻轻的覆在唐的手背。
“小苏,我没事儿,只是在想一些事情,“唐压低了声音,“月姨怎么样了?“
“比前几天好多了,今天月姨还笑了呢。“
流苏咧嘴露出两颗小虎牙。
“那就好,“唐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师父走了,不是还有你和月姨嘛。“
“嗯嗯,唐哥哥,这样想就对了。“
流苏猛点头。
唐望着楼上那间还关着门的房间。
这对夫妻是好人。好人的意思是,他们收留了唐和流苏,并且视如己出。
但是前几天云哥突然去世了。
云哥是月姨的丈夫。
唐亲眼看着月姨眼里的光彩一点点的湮灭。
希望她能够挺过来吧。
唐在心中默默的祈祷。
“小二,来两碗面。“
唐抬头望去,两个少年站在门口。
左侧那个衣服破了个口子,右侧那个裤子破了个口子。
“小店有牛肉面、叉烧面、章鱼丸子面,客官要哪一种?”
流苏问道。
“清汤挂面。“
右侧的少年认真的说道,挑了个上好的位置坐下。
“就是素面。“
左侧的少年纠正道。
唐犹豫着,这两货不是来吃白食的吧。
“还杵着干嘛,本大爷有票子。“
右侧的少年将手伸入怀中,摸索了半天,将一枚铜钱郑重的放在桌上。
“不错。”
左侧的少年将两枚铜钱用力的拍在桌上。
刚好够付两碗面,这两货打听过的吧。
唐默默地去下厨。
少顷,面上,无肉无菜,无油无酱。
两少年的眼睛却在放光。
一顿狼吞虎咽,汤汁不剩。
唐无语。
流苏无语。
月姨的房间却开了。
她右手拿着翠绿色的烟杆,嘴里悠悠吐出一缕雾。
“接下来该干正事儿了。“
右侧少年拿牙签剔着牙缝。
“对。“
左侧少年神色突然变得冷漠。
忽一阵狂风吹过,客栈门“砰“的一声合上了。
月姨拾级而下,烟雾笼罩了她的脸,消散,露出她的眼。
唐望着她,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月姨……“
流苏怯怯的开口。她想去拥抱她,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她竟然不敢。
月姨从来没有如此妩媚过。她全身上下每一个部分都充满着诱惑。腰,嘴唇,腿,甚至是指尖。
她的双眼仿佛恢复了以往的水灵,但这水灵中夹杂着一丝妖艳。
月姨低下头,一瞬间脸上闪过痛苦纠结的神情,似在啜泣。
抬起头的时候,她又重新恢复了妩媚。
“说,“月姨用纤长的食指勾弄着长发,笑的越发甜美,“你们想怎么死?“
“错喽,“右侧少年站了起来,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情况正好相反。“
左侧少年身上耀出一团光。
流光,散落凝聚的流光。
化身成了一把剑,黑色锋利的剑。
少年握着另一个少年,少年的手沉稳的握住刀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