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黑的时候,几声春雷轰隆在头顶滚过,不多时,瓢泼大雨哗啦啦地下了起来。这是开春以来最大的一场雨,雨幕腾起的细白水气在宫阙殿阁之间渺渺飘过,高高的弦歌台远远瞧去,仿若人间仙境。
朝颜还直挺挺跪在那里,瓢泼大雨将她衣裳头发浇得湿透,雷电交加,夜风渐急,早春三月的雨淋在身上仍是彻骨凉寒。
全身那样的冷,仿佛已冷到了骨子里,朝颜连发抖都不会了。她知道,自己一直都是嫉妒慕思筠的,皇太后要杖责慕思筠,她绝对可以做得到冷眼旁观。所谓的仁厚无私,她从来就不屑。可又是为什么,现在竟这样傻,为另一个女人求情,然后在这凄风苦雨下受罚?
其实,从开始到现在,那个名义上是她丈夫的男人给过她什么呢?他待她,仅有兄妹之谊,从无男女之情,夫妻之义。没有一个拥抱,一个亲吻,哪怕是一个承诺。何尝值得她为他衷情一生,付出一生,寂寞一生?
外人看来,她的确是高高在上的皇后,享万千尊荣于一身;她封后三年,虽有逢初一十五皇帝必宿在椒房殿的祖宗规矩,可又有谁知道,他待她虽好,却始终不曾有过亲密举动,她至今还是完璧之身?
他可以喜欢任何女子,却唯独不会喜欢她。就因为她是皇太后钦点的皇后人选,而并非他自己真心喜欢的。他用这样的方式来发泄自己的不满,对太后不满,对朝庭的不满,对祖制的不满。
又有那么一瞬间,朝颜释然了。或许每个女子成长之中都注定要爱上一个人,去系住一份情,一份爱,再深陷其中。要么飞蛾扑火,要么沉沦。
今生今世,她是他的妻子,注定这一世都将随他。她不愿看到他蹙眉难过的样子,她更深知太后的手腕,若现在他一意要与太后硬碰硬,最后都只有一败涂地。
天色已全黑,弦歌台下的十里宫阙被无边无际的夜色吞没,除却几盏零零星星的灯火,那雨仍旧下着,天地间似乎只剩下雷声、风声、和这哗啦啦的雨声。
耳边一阵嗡嗡作响,那风雨声似乎也跟着模糊起来,身子一阵冷,一阵热,眼前眩晕一阵过后,她终究体力不支,倒在风雨中失去意识……
朝颜做了一个梦,不,应是回忆。
梦里,仿佛还是小时候住在边城的日子。那天刚刚升迁为骁骑将军的父亲带着一个陌生女人进门,女人手里还牵着一双年幼的儿女。母亲从最初的震惊无语,到最后的恍然绝望。
夜里,父母在房里第一次激烈地争吵,她躲在角落,等到父亲沉着脸拂袖离开了,才敢跑出来。母亲眼中一片泪光,只将她紧紧抱在怀里,“阿嫣,幸好,幸好我还有你。”
她那时并不知道父母因何争吵,却也明白,一定是父亲做了令母亲伤心的事,只能笨拙地安慰,“娘,你不要哭,我长大了一定会孝顺你。”
母亲是出身高贵的贵族千金,而外祖父支持外甥六皇子夺嫡失败,一纸赦令被贬到淮阴任刺史。那时还只是淮阴一名守城卒的父亲机缘之下得到的外祖父赏识,靠着外祖从前在朝中的关系为他的仕途搭桥铺路,甚至还将唯一的女儿嫁给他,他方能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飞黄腾达。
记忆中,父母之间虽还不至海誓山盟,却也算相敬如宾。母亲文采风流,学识匪浅,并无寻常贵族小姐的跋扈娇蛮,默默听从家人的安排嫁给一个目不识丁的武夫。对丈夫无爱,却隐忍,认命地为他生儿育女,相夫教子,默默履行妻子的责任。
也正因为她的隐忍,丈夫犯了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始乱终弃,金屋藏娇,儿女绕膝时才向她坦诚真相。
女人啊,一生追随一人;男人呢,一生不知踏过多少女子的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