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利出行。
随着夏季的来临,赵村的猎人们正在收拾家伙,一年之中打猎的季节就要来临了,村里的猎人好手们都在忙着磨猎刀,上弓弦,准备大展身手,期盼打到足够的猎物,好为即将来临的凛冬囤积食物,同时也能在来自中州的皮毛商人那里换取一些棉布,让村里的老人孩子们在大雪封山的时节过的更暖和些。不过,有趣的是赵村的猎户们外出打猎向来只去东方和南方,极少去西边和北边,除非实在没有猎物可打,这早已成为村子里猎户们的传统。
赵天和是赵村的猎人,尽管年纪轻轻,但却是村里公认的打猎好手,一身本事无师自通,射术尤其精湛,七岁便能拉开成年人所用的硬弓,所有猎物但凡入眼便几乎无法逃脱,用村里猎户的话说,简直是大山里的土霸王。
就在村里猎人们忙里忙外时,赵天和正独自一人半躺在村外北边一处高崖上,嘴里叼着一根狗尾草,漫不经心地晒着太阳,猎弓和柴刀被随意地摆在一边,半耷拉着眼睛,手里捏着一本旧得发黄的书籍有一页没一页地看着,眼角的余光却总是有意无意地掠过某处树下的杂草堆。
赵天和在崖边看了半天书,也不知怎的,脸色越看越差,眼见日薄西山,金色的余晖逐渐从崖边消失,乳色的云雾开始从山腰汇集,凝聚成纱笼罩过来,赵天和便再也按捺不住,起身朝着杂草堆恶狠狠地骂了了几句,恶狠狠地说:“你个狡猾的东西,迟早有一天把你逮回去烤了吃掉!”
说完,便把古书插在腰间,收拾好工具,捡着上山的路,三下两下地向山下跑去。走到半路上忽然瞥见路边有点动静,仔细一看,原来是两只野兔子,心中大喜,拔箭弯弓一气呵成,眨眼之间两只兔子就挂在了腰间。打了两只野物,赵天和心情也变好了,左手持刀右手执箭,一路唱着山歌徐徐地往家赶,待到家门前,月亮已经挂上树梢了。
“完了,一不小心回来晚了,爷爷指不定又把门锁了。”赵天和推了推门,老旧的门板发出几下干瘪的叫声,岿然不动,已然锁上了。
“看来得翻回去了。”赵天和纵身一跃,翻过门墙,轻巧地落在院子里,没有弄出一丁点响声,“嘿嘿,身手不错。”心里正兀自欢喜自己完美的表现,冷不丁却发现一条黑色的影子从墙角袭来,直接扑向他的咽喉要害!
赵天和见状,心里冷笑一声,敢偷袭我!于是立马扭转身姿,稳住重心,左手伸出格挡,护住要害,右手已然成拳!反应不可谓不快,然而对方的反应更快,就在双方快要接触之时,月色下忽然闪现出一串亮白的獠牙,赵天和心里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想要抽身后退却已经来不及了,瞬息之间,一股钻心的疼痛便从手臂上传来。
“大黑,住口!是我!自己人啊!”感受到手臂上传来的剧痛,赵天和欲哭无泪地望着咬住手臂不撒口的大黑,回家被自己家养的狗咬了,这要说出去不得让人笑掉大牙。见大黑没有松口的意思,便慌忙不迭地叫道:“爷爷,是我,我是天和啊,我回来了!”
“天和,你又跑去哪里了,这么晚才回来。”听闻外面的动静,屋里传来一阵慢吞吞的声音,“我不是说了外面很危险,要你天黑前一定要回来吗?”
“爷爷,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要不您先让大黑松口,我给您打了两只野兔子带回来了。”
“哦?你小子倒是有心,还知道惦记着我这个老头子,不过老头子我吃素已经二十年了,你那兔子我是无福消受了,还是留给大黑吧。”
“爷爷,您看您,都一把年纪了还吃素,也不知道吃点肉补补身子,这可是我从干柴口打来的好东西!北边的野物您知道吧,一般时候一般人可是吃不着的,味道可香着呢。”
赵天和一边说一边从背后腰带上摘下一只野兔子,提着耳朵,讨好地递到大黑面前。不过大黑似乎不买账,只是斜斜地看了一眼,而后不怀好意地盯向赵天和的腰间,竟是嫌一只太少,气的赵天和直撮牙花子。
“干柴口?天和,你又去北边了?”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一名老者从屋里缓缓踱了出来,手里杵着一根拐杖,一脸严肃,脸色似乎并不太好,“你忘了我嘱咐你的话了?”
“记得,不要去北边嘛。”赵天和心知不妙,今晚怕是要挨揍。
“赵天和!”被赵天和称作爷爷的老者重重地跺了跺拐杖道,额头隐隐有青筋暴起,破口大骂道:“你这个挨千刀的小兔崽子,想我我赵老爷子英明一世,糊涂一时,眼看着都要进土了,还摊上你这么个王八羔子……”
“别啊,您进土都进了快二十年了也没见您真埋土里,您再这么下去阎王殿都快成你家的了。”赵天和早已习惯爷爷暴跳如雷的样子,嬉皮笑脸地说着俏皮话,“老赵爷,您要投胎可要赶早,不然好胎位都让别人抢了去,可别又让阎王给扔回赵村来。”
“呸,什么胎位阎王殿,乱七八糟的没个正行儿……”赵老爷子啐了一口,提着拐杖就向赵天和身上打去,赵天和作势欲躲,无奈手臂被大黑死死咬住,最终结结实实挨了几下,蔫吧下来。
赵老爷子捋了捋胡须,对自己的教育成果颇为满意,终于想起来还有要紧事,于是问道:“你去那边没有遇着什么意外……或者奇怪的事情吧?”
“意外?奇怪的事情?”赵天和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无辜地说:“除了回家被自己的狗咬了被自己的爷爷揍了,好像也没有什么意外和奇怪的事情了……”
听闻没有遇着什么事情,赵老爷子放下心来,随即正色道:“唉,你这孩子,从小就这样,总喜欢跟我对着干。让你在家读书你偏要跑出去玩,让你不要出村子你就悄悄和大虎他们溜出去打猎,我老了,管不住你了,罢了罢了,再过几天,你就十八岁了,这个时节村里的猎人们也该进山了,到时候你就跟着他们一起去吧。”
“太好了老赵爷!”听闻爷爷终于松口让他出门,赵天和高兴得差点跳起来,赶忙解下套在腰间的另一只兔子,递到大黑面前,后者这才松了口,低头闻了闻,眼睛里露出满意的神色,张开大嘴叼着两只野兔,摇头晃脑地向柴房走去。
“不过爷爷,您为什么总是不让我出村子,更不让我去北边呢?北边到底有什么?为什么其他人能去,就我不能去呢?”赵天和眼巴巴地看着大黑叼着两只野兔融入黑暗中,非常可惜地说道:“北边的野物可要比其他地方的好吃得多,说起来,干柴口那只孢子太狡猾了,不然今天晚上就能大饱口福了。”
“你太笨,很多事情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赵老爷子的情绪忽然变得低沉,出神地望着北边高昂的山峰,眼睛里闪过各种各样的情绪,“记住爷爷的话,不要去,以后你会明白的。”
“可是爷爷,您都要进土了……”
“好了,天和,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了,你张大婶下午刚拿了一块鹿肉过来,还有些野果子,我给你熬了肉粥,你自己热了吃。”赵老爷子不再理会赵天和的浑话,转身便进了里屋。
见爷爷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聊下去,赵天和也没有继续追问。径直去到厨房,端出爷爷熬的鹿肉粥,就着酸酸的野果子草草吃下,洗漱之后,便回到自己屋里,拿出下午那本书,小心地将纸张上的褶皱抚平,认真地看起来。
这本书的封面污损并不算严重,依稀还能看见《天演论》几个大字,但赵天和只看了几页便深感头疼,倒不是他心存惰意,只是此书行文风格颇有古风,内容晦涩难懂,和以前看过的书简直如出一辙。
早知如此,当年就用功了!不然也不会这么头疼。背完今日的功课,合上书页,赵天和心里不住地哀叹着,抬头看向窗外,只见一轮明月孤独地悬挂在夜空中,皎洁的月光铺撒在群山之巅,勾勒出一道道挺拔峻峭身影,看到这一景色,赵天和突然愣住了。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只是我的故乡,又怎样才能回得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