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府——
梁晨曦奶娘王氏听说小姐和公子回来了,急着向府门方向去了。
她还没出院门,就被跑着来的梁晨曦撞了个满怀。
梁晨曦看到是奶娘,抱着奶娘不撒手,道:“奶娘,曦儿很想你!”
奶娘道:“终于回来了!公子让接云儿来的时候,说小姐病了,快让奶娘看看好了没有?哎呀,才几天不见就瘦成这样了。看来,应该奶娘亲自去的,云儿哪能照顾好小姐呀?”
梁晨曦安慰道:“曦儿哪有瘦啊,奶娘?奶娘就是太爱操心了!云儿照顾得曦儿可好了,没看到曦儿现在活蹦乱跳的吗?”
说着,她就拉着奶娘的手转了一个圈。
“好了!好了!都把奶娘转晕了!”奶娘的声音中充满了对梁晨曦的疼爱。
梁夫人长期不在梁晨曦身边,对于梁晨曦来说,奶娘就是母亲,而对于奶娘来说,她不敢把小姐当女儿,但既然夫人把小姐托付给了自己,自己就得尽心尽力把小姐照顾好。
正说着,奶娘见一个下人背着公子进了院,后面跟着黎伯。
奶娘诧异地看着黎清遥,声音颤抖地问梁晨曦:“公子怎么了?”
梁晨曦道:“师父受了点伤,不过快好了。”
奶娘心想,这怎么是快好了?连路都走不了了还叫快好了?那受伤的时候是有多严重啊?一定是公子不想让小姐担心,才说自己快好了吧!
事实正如奶娘所料,黎清遥中的毒确实比黎成说的要重很多,也比他们二人原先料想的要重很多。
黎家世代留下的医书里面记载了各种各样的毒和解毒之法。这些医书黎清遥都读过,而且烂熟于心。
黎成虽没有黎清遥读医书读得多,但他见得多了。从他很小的时候,还是黎清遥父亲随侍的时候起,就跟着黎清遥的祖父开始接触各种各样的病人,各种各样的中毒之人,故在医病和解毒上,他不见得比黎清遥差。
可即便如此,二人在合力解黎清遥所中之毒时,还是颇费了一些力气。
此次黎清遥所中之毒是几种毒混在一起的,黎清遥没有丧命已是万幸!
清河山庄那四人此次绝对是谋划已久,有备而来!
——这些梁晨曦都不知道。
不谙世事的她不会想到,要人死的杀手所用之毒必是见血封喉,若不是黎清遥服药及时,若不是黎清遥身体底子好,早年又经过百毒试炼,早在中毒当晚就毙命了。
而且她相信师父,相信黎伯,只要是他们二人说的,她都信,尤其是在他们最擅长的治病和解毒上——世上怎么可能有他俩治不好的病,解不了的毒!
*
黎清遥中毒后一个月才下了地,但还是周身乏力。
黎清遥中毒虽是不幸之事,但这段日子,梁晨曦却很开心——只因她觉得,师父需要自己!
她可以照顾师父——这让她想起来就开心不已!
虽然,她其实也没有做什么。
黎清遥中毒后,不能再自己照顾自己了,因而黎成安排其子黎忠作黎清遥的随侍,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梁晨曦只是端个水,传个话什么的,其实这些也不用她做,但她非要自己来。
她更多的是跟着黎清遥学习。
她每日要给师父读医书,听师父给她讲解。
每日要给师父施针,只因黎清遥觉得她应该实际操作一下,而自己可以作她实际操作的对象和指导者。她初时还扎得犹豫,下针不是很到位,但几天后,就做得很自如了。
每日还要给黎清遥把脉,记下脉象,在黎清遥的指导下,记下黎清遥的身体变化等等,这些都是黎清遥在教她如何给人医病。
也是在这日日的学习中,梁晨曦才渐渐明白,师父中的毒有多重,意识到原来师父和黎伯说的话也不能全信。虽然知道师父和黎伯那样说是为了不让自己担心,但她心里隐隐还是觉得不大舒服,同时也气自己居然没发现。
而黎清遥之所以在此期间选择教梁晨曦医病,一是觉得必要,二是找些事来做也可以分散自己对梁晨曦的注意力,让自己尽量把心思放在教授上,让独处显得不尴尬,让自己不总想到分离。
自他知道自己对梁晨曦的感情后,每见梁晨曦在身边时,他的心绪就难以平静,就想着也许自己不该等,应该让她马上回侯府才对;可她不在身边时,他的心绪依然无法平静,他无法忍受她不在自己身边,更无法想象梁晨曦离去后,这将成为常态。
为了缓解这种焦虑不安、矛盾挣扎,他想到了授医理教医病的方法。
可即便如此,一到夜深人静之时,他还是会沉溺在孤独绝望中无法自拔——比当初他成为孤儿时还要孤独绝望,还要心痛不已。
——本以为,受过黎家灭门之痛后,任何事都不可与之比拟,都不会让自己有难忍之痛。
——可这相思之痛,生离之痛竟比死别之痛更痛。这近在眼前,伸手可触,却永不可得之痛让他狠不得用刀剜自己的肉,那样也许会减轻自己的痛楚。
与黎清遥相反,梁晨曦却丝毫不知道黎清遥对自己的心思,也不曾好好思考过自己对师父的情意,更不可能想到师父正谋划着让自己离开。
她整日沉浸在快乐中,一点儿也没觉出师父眼中的痛与自己有关,没觉出分别近在眼前。
师父是很反常,但她认为那是师父身体不好,等师父养好伤,毒也除尽,师父就还会恢复过去的样子。
能够早晚这样一直陪着师父,梁晨曦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了!
她希望能永远这样——陪着师父,一直到老!也认定这种快乐将永存,并相信她真的可以这样一直快乐地待在师父身边,直到永远!
*
梁晨曦的生辰转眼就到!
黎清遥日日想,也没有想出什么好的主意来,可以给梁晨曦一个大大的惊喜。
他只命黎伯准备一样东西来弥补梁晨曦没有观花灯之憾。
梁晨曦一大早起来,就眼巴巴地等着看师父要给自己一个什么样的惊喜,可师父还是和前一日一样,前前一日一样,和他中毒后的每一日一样,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就仿佛忘记今日是她的生辰一般,只是吃食时,菜看着比平日丰盛了些。
到了日落西山时,梁晨曦忍不住了,眼看生辰就要过了,惊喜还是没有。
她撅着嘴,拉着脸不理睬黎清遥了。
黎清遥看着梁晨曦,眼中有疼爱,更多的却是伤痛——这也许是他们二人待在一起的最后一夜了。
黎清遥隐去了眼中的悲伤,柔声对梁晨曦道:“不高兴了?师父怎么会忘了曦儿的生辰呢?”
梁晨曦听到师父说中了自己的心事,忽觉心里酸酸的,泪就涌进了眼眶。
黎清遥接着道:“只是师父想不出如何给曦儿过生辰才能让曦儿感到惊喜?要不,你来告诉师父,只要师父做得到,师父一定满足你!”
梁晨曦终于看向了黎清遥,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只要知道师父心里有她,她就心满意足了。
梁晨曦走到黎清遥身边,拉着他的袖子,满含期许地看着他道:“曦儿也不要什么惊喜,惊喜太短暂,曦儿要长久,曦儿要长长久久地陪在师父身边!”
黎清遥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梁晨曦的头。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悲伤之色重溢眼眸,喃喃道:“没有谁可以长长久久地陪在另一个人身边!”
梁晨曦没有听清黎清遥说什么,问道:“师父在说什么?”
黎清遥看向梁晨曦,缓缓道:“陪师父出去走走吧!”
梁晨曦很开心地挽起黎清遥的臂弯,欢快地道:“好!”
*
屋外,仲春时节,寒意犹在。
上玄月孤独地挂悬西天,周围星辰暗淡。
湿润的微风中,盛开的桃樱之花随风轻摇,散着淡淡的花香。
朦胧的月色下,池中之水微波粼粼,水中之月影影绰绰。
池上曲折回廊上立着梁晨曦和黎清遥。
黎清遥拿出玉篴,吹了几声唤黎成的曲调,转而开始吹平日他最爱吹、梁晨曦也最爱听的曲子——《樱之舞》。
此曲是梁晨曦命的名——
十二岁的一日,她刚刚习会一套剑法,在院中练习。
突然站于一旁的师父吹起曲来,曲调与她所练剑法剑势相得益彰。
练完后,她问师父吹的是什么曲子,师父言是刚刚看她练习时想到的曲调,即兴吹的。她言曲子很好听,她很喜欢,让师父再吹一遍给她听。
耳边响着师父吹的曲子,眼前纷纷樱花随风飞舞落下,她突然道:“师父,这首曲子就叫《樱之舞》吧!”
然而,此时的曲调,听着并不似平日轻盈欢快,而带些许惆怅。
许是师父身体尚未恢复,气力不足吧——梁晨曦心想。
曲声中,梁晨曦不由地以指为剑舞了起来。
月光下,宛如寒宫仙子,翩翩起舞……
曲终,舞罢——
黎成交给黎清遥一个锦袋。
黎清遥给了梁晨曦,道:“打开看看!”
梁晨曦接过锦袋,锦袋轻若无物,看起来仿佛散着荧荧光亮。
打开来,一个个小光点盈盈而出——是萤虫!
梁晨曦眉眼弯弯看向黎清遥,黎清遥也正微笑着看着梁晨曦。
月光下,天地间,曲廊上,静谧中,点点荧光里,两个相视而笑之人,心中有着一个共同的心愿——但愿此情此景可永在……
梁晨曦缓缓走向黎清遥,环住黎清遥的腰,踮起脚尖,在他脸上印上一吻,把头靠在他肩上,紧紧地抱住黎清遥。
笑容僵在黎清遥脸上。
梁晨曦散发出的淡淡体香在月光静谧中变得蛊惑,让黎清遥心跳加速,无法呼吸,黎清遥挣扎在对情感和本能的极力压抑中无法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