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当维尼出现在世人当中,已是三百多年后的二零零七年了。
维尼本不想惊扰到世人,毕竟自己已是一鬼魂,唯法理所不容。再说他早已厌倦了人世间的荣华富贵、世态炎凉,现在他只想图个清静。
但这一年注定不再太平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山下小城的广场上突然来了一班唱戏的,整日夜夜笙歌,是好不热闹。更要命的是他们似乎看中了这块风水宝地,赖在这里,没有一点要离开的意思了。
起初,维尼尚且忍者,有时来了兴致也会跟着哼上几句。但不久他就厌烦了,甚至到了寝不安席,食不甘味的地步了。
一夜,维尼像往常一样,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眼神忧郁地注视着山下。他眼睫毛很长,很美,一身白色素袍的他有着潘安一样的美貌和女人一样娇嫩白皙的皮肤。
山下小城一览无余,城市广场上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异常热闹。最最令维尼关注的是广场西侧的那座巨大的圆形帐篷。夜夜笙歌就是从那儿来的。
今夜跟往常一样,维尼本想坐到夜深人静,广场上的游人散尽,灯火熄灭之时,回洞穴歇息。
但命运就在这一刻发生了变化。
突然,维尼被山下一女子诡异的歌声给怔住了。该小女子唱腔婉转凄凉,如泣如诉。不禁令他热泪盈眶,难以自制。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此时的维尼竟跟着了魔似的,一路踉踉跄跄朝山下走去。
夜深人静,昏暗的广场上早已空无一人。小女子那空灵、慵懒、哀婉动人的歌声就是从广场西侧那座帐篷里传来的。
“……偶然间心似缱,梅树边,似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怨,便凄凄惨惨无人念,待打并香魂一片,守得个阴雨梅天……”
帐篷外一角落,一白胡子老头正打着盹。在他旁边立有一根木桩,上面拴着两匹枣红色大马,瘦骨嶙峋,夜里显得异常高大。马儿像是发现到了维尼,猛地浑身肌肉紧绷,不断地踢腿、打着响鼻、低声嘶鸣咆哮着。一下吵醒了熟睡中的老头,老头睁开睡眼惺忪的双眼朝四周打探了两下,嘴里叽里咕噜抱怨了几句又睡着了。
世人是看不见维尼的,维尼大不可担心。只是这歌声早已令他魂不守舍了。
听着这曲调、这歌词,还有这未曾谋面的歌者,维尼仿佛一下又回到了三百多年前。
三百多年前,维尼和他的戏班子带着《还魂记》这出戏走南闯北,所到之处无不引起世人的轰动,可谓是万人空巷。而维尼现在听到的这熟悉的旋律和唱腔正是自己亲手改编自好友汤显祖的《牡丹亭》。
无论如何,此时的维尼依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现实,维尼是真真切切听到了,这一板一眼的腔调,还有这熟悉的旋律完完全全是出自自己之手,他能平静得了吗。
绕开老头、马匹和拉扯帐篷的绳索,维尼浑身颤栗地来到了帐篷的正门。这里没有一个人,只有两排冰冷的铁架,这是戏班子用来维持观众安全有序进出的。帐篷的门虚掩着,可以看见里面透射出来的光线,有人影在晃动。
维尼站在那里犹豫了好一会,最后他揭开门帘走了进去。
果然一古代装束的小女子正在舞台上表演他的作品。让维尼错愕的是偌大个剧院里只有小女子一个人。
圆形舞台位于中央,一排排座椅成扇形向中央舞台靠拢。
维尼着魔般地顺着过道向舞台中央走去。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台上的女子,几乎令他快透不过气来了。
此时的维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台上的舞者竟然跟自己的情人桃花长得一个模样。
桃花何许人也。明朝九溪卫总兵杨敬的爱女,自幼京城长大,精通音律,琴棋书法,吟诗作赋,无所不能。十八岁那年随父进山,与维尼相识、相爱。
她是维尼一生的至爱。世人皆可忘却,唯独她忘不了。四百年来该女子就犹如一根鱼刺无时不刻地在深深刺痛着维尼的心,让他良心倍受痛苦煎熬,他曾负于她一片痴情,她因他为爱殉情,令维尼百身莫赎。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该女子的装束也跟自己当年在戏台上的打扮一模一样。只见姑娘头上挽着个仙云髻,上面斜插着一支蓝宝石的蝴蝶发簪。袭一身粉红色纱裙逶迤拖地,轻移莲步,一脸哀伤的她正沉醉于自己所扮演的角色之中。
站在姑娘面前的维尼此时早已泪流满面,他相信这个姑娘就是桃花,跟自己一样,也是一个来自四百年前的鬼魂。
但姑娘是看不见近在咫尺的自己。或许姑娘凑巧只是一个跟桃花长得很像的现代人而已。
这时,姑娘唱着唱着一下忘词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生……”
“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维尼接上姑娘忘掉的词,情不自禁地张嘴开唱到。
维尼这一唱不要紧,着实把姑娘吓坏了。只见姑娘吓得花容失色,一下跌倒在地,两眼惊恐地四处张望,大惊道。
“谁?谁在这里?天哪!”
维尼同样吓得不轻,更令他恐怖的是姑娘竟然能听见自己的声音,简直不敢想。
就在这时,从外面走进来一男一女的两位年轻人,他们俩径直朝舞台上吓坏的女子走去。
两人像是女子的朋友,他们俩把女子扶起,免不了埋怨几句。
“桃花,你脸色怎么这么苍白,看把你吓成这样,是不是看见鬼了”
“叫我丽娘,春香”女子小声嘟哝了一句。
“是啊,丽娘,你总是痴迷古戏,迟早会被鬼缠身的,再说现在的人们谁还看古戏,再说让老板知道了,又会大发雷霆的。快走,你一定饿了吧,我们一起吃夜宵去”
惊魂未定的桃花跟着两个朋友走出戏院时,一直紧张地回头朝戏台上张望。看她那脸色,像是真能看见维尼他这个鬼似的。
维尼跟着他们走了出去。他本想一路尾随,但经过那两匹马身边时,马儿对着他又是一阵紧张的嘶鸣,让他放弃了。也许是他担心又一次惊吓到那个也叫桃花的姑娘,怕弄出人命来。
现在的维尼除了大为错愕,必须弄清楚一件事。
那就是:人间有一个戏子称自己丽娘,跟自己的情人桃花不仅有着相似的外貌和同样的名字,竟也痴迷于《还魂记》这出戏,连名字都改成戏里主人翁的名字,更可怕的是她居然能听见自己的声音。此时的维尼几乎可以确定小女子就是桃花的转世。
他想求助他的师傅梯玛。但梯玛不是他想见就能见到的,这三百多年来他记得总共才见过一两回。
再回洞穴,藏匿于百花深处,悠悠虚度再数百年,他又是何等的不心甘。
此时的维尼一咬牙一跺脚,决定多逗留几天在人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