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复记忆这段日子以来我一直在想,走到今天这一步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妍华死了,身体被火烧掉,灵魂我也找不到。我不能怪石敢当封印了我的记忆,他希望我好好活下去,但我庆幸自己找回了这份记忆,在慢慢余生中思念着我的妍华度过每一天,这就是我的结局吧。
我的结局在一千年前就已写好,这迟来了一千年的结局我已等了一千年,一千年的虚妄,一千年的迷茫,终于找到了清醒的自己。我爱的人已经离我而去,这个世界还能有怎样的风景。影子和廖沉华是不会理解的,我为什么那么想要这本‘华策’,高山有一女,着粉裙白衫,持开山弓驱邪魔,守护一方子民。那插图上的她,我的妍华,没有真人那么好看。
但即使如此我依然觉得珍贵,能再次看到她的痕迹,了解尚未与我相识的她,我觉得很幸福。我们曾经约定,不论迎来什么样的苦果,我们都甘之如饴。老天给了我们相守的时光,就该感激。
可我仍然后悔,仍然有恨,一切的一切都只因为,太爱她。
我会压制内心那份不好的情绪,我希望,自己想着她的时候都是开心。满满的开心,就好像她还活着,幸福地活在我的心里。
黎明心非常守时,小船如约而至,我和影子、廖沉华两人离开了小叨旅馆。临走时拾音将我们送到石阶下边,影子说拾音是舍不得我,但我感觉不到。这条小船不大不小,但无论从什么方面都能看出它的规格很高。让我惊讶的是,撑船人竟然是那个风肆姑娘。
影子上前去跟风肆搭讪,风肆很爽快地没搭理他。他问风肆怎么换了这么漂亮的船,钱是从哪里得来的。
“陛下派小王子清理河道,他将我的船踩破了,就送了我这条船。这船非常稳,等过了这块拥挤的地方我给你吹笛子听好不?”风肆例外的多少了许多话,影子一听风肆要给他演奏笛子高兴得不得了,他总是那么开心。
“好啊好啊,我听你吹。哎呀风肆,没看出来啊,你这人可以啊,真是慷慨。”
风肆笑笑,孩子似的笑容,但我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风肆的笛声只有平平的“吱”声,看着在船舱里打滚的影子还有拼命捂着耳朵的廖沉华,我也是纳闷,正常人怎么能吹出这么难听的笛声?
“你还像以前那样撑船吗?”我问她。
她点点头,大概因为我淡定的表情,她对我的态度明显好转许多。“嗯,如果你还要来白城,就在河滩抓一把干草烧掉,到时候我会来接你的。”
“好。”我道,“可我担心到时候没故事可以讲了。”
她笑笑,拉了拉身上的破披风,盖住了这个肩膀露出那个肩膀,女孩子活到这个份上也是够了。我将身上的外挂脱下递给她,“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收下吧。”
“那你呢?”
“我不冷。狐狸毛织好的,深青色,女孩子穿起来怪怪的,你不要嫌弃。”她没有接,很明显想要。我将衣服挂到她肩膀上,“妍华在世的时候常常提起你,娑罗河边撑船的风肆姑娘,长长的竹篙撑不起一身好衣裳。她说小时候梦到过你,就站在娑罗河边,看你撑着小船经过,你停下来劝她回去。你还记得吗,她小时候的样子?”
她伸手摸了摸肩膀上的衣服,依然没有多余的表情,“她那个时候小小的,粉裙白衫,很可爱。每天都背着一把弓,弓比她都高,大多数时候她只在河岸上看看,又一次她撅着屁股在河里摸索。她告诉我她在摸鱼,可是娑罗河里没有鱼。我把她送了回去,让她不要再回来。可她不听,常常来这里玩。又过了几年她就不来了,她长大了,变得不好玩了。”
风肆看了看肩膀上的衣服,“你真的要送给我吗?”她问我。我笑笑,“是的,送给你了。”
影子被廖沉华搂在一边,两个人安静地听着我们俩的对话。小船顺着河流往下走,我想,应该不会再来白城。
彼岸花丛开的沼泽地,真的很难想象有这样一个地方。一望无际的血色花圃,漫无边际又杂乱无章,但就是这样的地方,说不上心旷神怡,却让人忘记了一切。影子好奇地用手去捞水里掉落的花瓣,因为没有风干,那些花瓣都像是刚刚掉落一样。
风肆说这些花瓣都是凡人掉下的眼泪,世人苦,看来是真的了。彼岸花开两岸,娑罗河穿梭其中,没有去过魔界都城娑耶,不知道是怎样风景。看书上写那里有古香古色的村庄和镇子,也有壮观雄伟的城墙和高台,以前我们很想去看看,但最终没有去成。
河面突然变宽,仿佛看不到边,彼岸花越来越稀疏,看来出口就要到了。风肆说,通过这条大河就是高里,也就到了魔界的大门口。高里,好久没有来了。
还是那么的苍凉,刚刚还能在沼泽里看到一个个小屋子,现在就看不到了。风肆告诉我们那些小屋子里住的是特别的人,他们不属于凡间也不属于魔界,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来到魔界,却选在这个地方定居,日夜遥望对面的高里。并不是所有的船只都能渡过这个河面,只有船头印了那种五角星的船只才具备通过河面的资格。风肆说到这里稍显得意,她的船,就是这种。
“你跟那个黎老头什么关系啊?怎么,他会让你来送我们?”影子问她。
“我不是很清楚,是他找上我的,如果你想知道就去问他吧。”
影子跑到船头,将风肆的竹篙左看右看了会儿,“我一直很好奇,娑罗河水这么深,你一根竹篙怎么能行呢?为什么不换成船桨呢?”
风肆看看手里的竹篙,“寸寸离愁,寸寸相思,一篙之长。那个人说可以就可以,我相信他。”
“他是谁?”
“记不起来了,只记得是男人。”风肆换了换篙,继续道:“他送给我第一条船,第一根竹篙,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说出来的回忆。记得在溪落的时候妍华曾经说过,如果可以的话,她真的好希望去听风肆姑娘讲的故事,风肆姑娘听过很多故事,她的故事一定是最美的。那个时候我还答应她,等她身体好些就带她去白城找那位风肆姑娘。
我现在就坐在风肆姑娘的船上,妍华却已经不在了。
渐渐地,我们看到了河岸。
河面上的浓雾悄悄起来,不知为何高里的雾总是那么浓厚。人待在里面,有种被包围了的感觉。影子跟廖沉华的状态很不好,怎么说他们也是凡人,就算有些修为也是没什么用的。我将一团青火扔到船头驱驱湿气,这样他们能好受些。
这些雾不是好东西,吸多了容易生病。
风肆慢慢地将船靠到边,浅谈上的水将船一次次打回水里,风肆说她只能将我们送到这里了,我知道,说再见的时候到了。
我们跳下船,浅滩的水刚刚没过脚踝,风肆跟我们挥手告别,她的船渐渐消失在雾里。临行之前她送了我一本书,也是‘华策’,编号是四十三,作者是风肆。这本书里大概写满了风肆的故事吧,可我当时的注意力全部都在黎明心送我的那本华策上面,事后想想,如果我当时用心去看了,也就不会多走那么些弯路。
高里不是普通的地方,到处都是结界和护卫,我本以为会很困难,没想到影子拿着那本‘结界’,动了动手指就为我们找到了一条通往外面的路。
在船上这两天他没事的时候就看那本书,没想到才三两天就掌握了这等本事。那天我将‘华策’收起来,没有管剩下两本书,看来那本‘结界’在影子手里,至于‘简易’,大概在廖沉华手里。现在想想这件事情有些蹊跷,他似乎知道我心里在想些什么,可他明明不认识我。我突然想到那位领路人说的话,也许他说的是事实,他去接了另外一个人,这个人,大概才是真正的‘领路人’。
他为我们准备的这三样东西,尤其是另外两本书,当时觉得无意,现在想想尽是心机。也许,他是在铺路。
一口气从高里走出来心里觉得畅快很多,影子为我们选的路直接通到一片树林子里,前一刻还在地底,下一刻就看到了阳光,绿树,土地,这种感觉还真的奇妙。影子说他能看到,五颜六色的东西,“我现在能看透的东西还很少,直觉告诉我,我能看到更多。结界这种东西有自己的颜色的,这就是一道门,你们看到了吗?”他指着我们刚才走过的地方,散发着微弱得蓝色光芒,是透明的结界。
廖沉华摇摇头,“什么都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