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力罕挑出来跟随宋祁到中央的人,论身手不是最好的,但却是出门经验最多的人,走过了大半的草原,对于天气、地域的适应都是最优秀的。如果宋祁下令让他们去打探消息的话,自然也是不需要宋祁多操心的。
而眼下看来,也只有依靠这些人了。
宋祁第二天去拜托这几位随从时,这些人并没有多么惊讶。
他们出身呼延氏,原本也是为呼延氏打探消息而来,于是对于宋祁的委托并不意外,反而应该说,是对于宋祁似乎原本不打算用他们的样子而感到诧异。
乌力罕挑选他们随行的用意,当然是让他们同行护航并打探消息用的。虽然他们也见识过了那个叫安歌的年轻人那些得力的随从,不过他们并没有想过自己会不被重用。
宋祁一觉气氛不对,心下急转,马上就想到了缘由,忙装作宽心的模样说:“看来各位是误会我了。”
众人先后将目光朝他投去。
“诸位是呼延氏的人,而我,不过是呼延氏的客卿。”宋祁笑吟吟地说。
这话说的简短,却是宋祁有意的点到即止。
在场的几人初时有些不懂,但也有人很快就反应过来:“王爷是呼延氏恩人,王爷就代表了呼延氏,还客气什么呢?”
其余人一听,也都马上反应过来了。
宋祁的意思,是说他们能打探到的消息,是属于他们呼延氏的,而他不便参与其中。
眼下也就众人怕宋祁和他们生分没有想更深一层,若是阮靖唯在这里,多半要摆出一副不屑的表情来。
宋祁强笑着应付众人争先恐后地表决心,好不容易打发了人出去以后,直觉得此次来中央有多么不容易。
不知道这些人的本事如何,能知道一些这层表皮下一点点的阴晦,宋祁也就满足了,这至少还印证了他们的一些猜测。
最难的,还是阮靖唯提出的,混入单于庭。
城中风平浪静,如此安宁繁荣,就是因为宋祁等人知道中央以外是什么情况,所以才会觉得这像是有人在极力掩盖什么痕迹一样。
换句话说,能把单于庭以内的事情隐藏得那么严实,同样对于外来的人而言也是铜墙铁壁。
现在能身处单于庭的人,那都是经过了许多年的经营才到这个位置的。他们要如何才能在短时间里博得单于庭某个人物的信任?
对于单于庭的大人们来说,如今可是个敏感时期,寻常的苦肉计老套路多半要招人怀疑……是否,可以试试反其道而行?
宋祁这么一想,又是站了许久,脑中渐渐有头绪了才慢慢踱步走出帐篷,步子一转,进了隔壁那人那儿去了。
阮靖唯早就听到他脚步声了,这会儿眼皮都懒得抬,端正地坐在那,自己和自己棋下得惬意。
宋祁凑了过去,趁着她悠悠放下白子的间隙,迅速胡乱地下了一黑子。
阮靖唯不满地瞥了他一眼,依然有板有眼地下着棋。
宋祁在她对面坐下:“不问问我些什么吗?”
“唔……什么时候开饭?”
宋祁没好气地继续随意下黑子:“再想!”
阮靖唯眼盯着棋盘,依旧漫不经心,但这次却正正戳着了重点:“想到怎么混进单于庭了吗?”
宋祁手指一挑,将手里的黑子弹回盒里,满意地笑着说:“有眉目了。”
阮靖唯没说什么,只是看着他,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
“如果不是在这样的非常时期,你会用什么办法混进去?”
阮靖唯斟酌了下,不太确定地问:“你这是……想顺水推舟?”
宋祁点了下头:“可以这么说。”
阮靖唯还是有些犹豫。
眼下人手不算多,如果用寻常的办法去取得单于庭的人的信任的话,那也只是恰好足够而已。如果说要这种局中有局,那可是得处处做伏笔,伪作背景、清除痕迹,这些都需要安排人手,何况,现在黑影还不方便在中央活动,否则,以黑影的身手来说,他们是最适合做这些事的人选。
“有难度。”阮靖唯直截了当地开口。
宋祁反倒是很宽心,笑着说:“没有难度的事,不会找你出中原。”
“有难度,我也是要量力而为的。”阮靖唯无奈地说着,伸手收拾棋子。
“可是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
阮靖唯动作一顿,抬头对上宋祁认真的眼神。
宋祁越来越信任她了。
但是,这并不是好事。
说到底,他们属于黑白两个对立面,牵扯太多、关系太好,到了需要分道扬镳的那天,当断不断,徒生麻烦。
最初来到京城时,卫王宋祁绝对不是什么显眼的角色,阮靖唯忙着消化京城的情况,根本没有留意到他。第一次听到宋祁的名字,还是因为他“药罐子”的名号太响,让阮靖唯在分析整理禁城子弟的空隙间多分了些目光在其上。
因为利益而合作,因为本事而互相利用,后来借兄弟名义隐藏身份,到现在渐渐有了假戏真做的趋向……短短的时间里,这变化着实不小。
阮靖唯忽然沉默不语,宋祁发觉自己似乎有些得寸进尺,忙圆场说:“我也就这么说而已,又不是大罗神仙,世上何来那么多‘一定’呢?”
“不,你说的不错。”阮靖唯将棋盒推到一边放好,正色道,“我既然出了中原,那当然是要尽力而为的。眼下我对你帮助越大,今后你便越受我牵制……终归,是你欠我人情。”
宋祁顿时浑身一僵。
心上仿佛被狠狠撕了个口子。
事实被如此赤裸裸地摊到面前,让这段时间渐渐淡忘彼此身份的宋祁猝不及防地被敲醒!
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为何,你能对待我,与对待他差别如此大呢?”
阮靖唯有些触动,抿了下唇:“大概,从一开始,你们就不一样。”
不一样,是指人不一样,家世不一样,性格不一样还是……一开始,在你心里的位置就不一样?
从阮靖唯的帐篷出来,寒风夹着雪迎面一吹,宋祁忍不住缩了下脖子。
出门时才暮春,现在已经寒冬了……
当断不断。
有些事,是明白了,也无法狠心断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