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的人如何猜测、如何争破头地想知道真相,井潇然是不知道了,但井潇然知道的是,他这一早,离天亮还早得便醒了,实在有些无奈。多年来清修,他已经习惯了这个时间起床功课,无关风雨。但是现在这个情况却有点尴尬。
他虽醒了,可院子里的下人估计也才起。平时他都是自行打水梳洗,可是今日行动不便,新调来的下人又不清楚他的习惯。
前些天身体还未康复,经常都在昏睡中,服侍的人多半以为他和其他主子一样的起床时间,今日肯定也不会那么早就来服侍。
井潇然叹了口气,还是自己勉强着坐起。
抬手按了下胸膛的伤口,昨夜服了初闲的药,果然伤口要比之前好的快多了。
这么检查着伤口,不知不觉又过去了些时间,井潇然开始听到外面有人走动的声音,便开口喊道:“来人!”
门外的人听到声音,忙进来服侍。
手忙脚乱地打水梳洗,准备早饭,谁也没料到这位少爷醒得那么早,什么都还没准备好。
“小人不知少爷的习惯,还请少爷不要怪罪!”
几乎整个院子的下人都挤进了这间朴素的房间,跪了一地,还有人没有落脚的地方只能在门外跪着的。
所幸井潇然也不是那么讲究的人,哭笑不得地让他们起来:“不知者无罪,这也证明你们对主子确实上心,将主子的作息都谨记心中。在青院,按你们原本的安排即可,不用刻意调整。”
如此好说话的主子也是让底下的人诚惶诚恐。
主子大多是说一套做一套,谁知道这二少爷说的是真是假。
草草用过早饭,井潇然又让人给他寻了本书来,然后就把下人都打发出去了。
井潇然一个人在房里待了一上午,乐得清静。
府里上下都知道井潇然受伤修养,按理来说,此时即便有闲在家中没有赴宴的主子,也不应该来打扰才说。
不料,快到中午时,井潇然听着外面有脚步声匆匆往这边跑来,正奇着送饭来也不用那么着急,那人就在门外喊:“少爷,信少爷来探望少爷了。”
井潇然先是有些惊讶,随即反应过来,表情稍微有些严肃。
这人是个稀客,庶二子,井信,二夫人所出。
回想间,客人已经到了门口。
“二公子。”
井信一身华锦,头戴玉冠,真要说起来,他这位庶二子可比井潇然这嫡二子像样多了,若两人同时出门,外人肯定都以为井信才是嫡子。
而此时,出于嫡庶关系,井潇然身份又比井信来的尊贵些,所以井信还得叫他一声“二公子”。
井潇然心下微动,放下书,笑道:“行动不便,失礼了。”
井信忙说:“不碍事,你坐着吧!”
“你回府后,我都没来你这里坐过。”井信走了过来,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毕竟我也算是你兄长,你受伤,我也该来看看。”
井信这话看似贴心,实则占了井潇然的便宜。
有话说,宁做穷人妻,莫做富人妾。
这不仅是讲的妾侍地位低下,还因为这连带其子女的身份也不会比下人的身份高贵多少。眼下不过是因为左丞府乃富贵家,若是在寻常家庭,闲钱都用来供养这些嫡少爷了,井信哪还能这么大声说话呢?
井信大概是在外面拿左丞公子的身份用惯了,这会儿明知不合规矩而故犯,而另外一方面还有个意思在里头,就是暗指井潇然在山中道观长大,一介山野村夫,不懂这些繁文缛节。
井潇然心里冷笑,却也不屑计较,只是淡淡问道:“信兄有事?”
井信窒了窒,顺着井潇然的话说下去,笑道:“听闻昨日父亲大怒离开青院,你又重伤未愈,为兄怕你心里不舒服,所以……”
“一个庶子也敢称自己作兄长,井信,你书都白读了吧?”
房子两人闻声望去,那娇俏清秀的井小妹冷着脸迈步进来。
在父兄疼爱下,聿然的性格敢爱敢恨。她不过是来给井潇然送饭的,却在门外听到井信说的话,怒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开口说道。
井聿然什么性子,府中上下无人不知,这时她来了,井信就知道自己今日是不能在井潇然这里讨到什么好处了。井信心里憋着一把火,冷笑着说:“嫡女又如何,终不过是泼出去的水罢了。”
聿然脸色一变。
说的不错,她终是要嫁人,这也是她随着年龄增长,愈发担忧的问题。
女子的出路,远远没有男子来得多。
井信好不容易扳回一城,还没来得及得意便听到有人不紧不慢地说:“那也是井府泼出去的水,你最好祈祷不要被更好的盆接去了。”
闻言,聿然随即笑了起来,挑衅地斜了井信一眼,提着食盒走到床边,拉来矮几布菜:“二哥,我送饭来了,你看着可有食欲?”
井潇然看了一眼,莞尔道:“尽是我爱吃的菜,自然有食欲。”
“那当然,这可是娘亲专门叮嘱厨房做的!”聿然将碗筷递了过去。
井信黑沉着脸看着这对兄妹若无旁人地聊开了,忍不住用力咳了一声强调自己的存在。
聿然瞥了瞥,毫不客气地说道:“原来你还在啊,怎么,你还想留下来吃饭?”
“你!”井信怒目圆瞪,盯着井聿然半天说不出话来,“好,你们很好,竟然敢如此羞辱我!”说罢,拂袖而去。
井聿然朝着他的背影冷笑了一声。
井潇然看了她一眼,伸手夹了菜放到她碗里。“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他也没做什么,何必这么奚落他。”
“二哥,你自小在外不知道。”井聿然正色,认真地说道,“且不说那二夫人如何,这井信私底下常让人喊他‘二少爷’,关于二哥你的那些流言蜚语,至少有八成是此人传出来的。”
这些年井潇然都在道观休息,很少去了解府上的情况,大哥和小妹打小经历的都被他躲过去了。
豪门子弟出身时不仅含着金钥匙,头上还悬着一把刀。
嫁入人家已经是不可改变的事实,但不代表自己永远只是个侍妾,谁都希望自己能过的更好。
未能和兄妹一起面对这些事,井潇然对于只有他自己一人自由自在,心里总觉得有分歉意。
见他默然,井聿然叹了口气,安慰道:“这也不是你能控制的事,何况,大哥和我也都已经长大,别人再想欺负我们少不更事也难了。”
“倒是二哥你性子正直,那时候让你遇上那样的事,没准有人趁爹爹忙到不能分神时,使了手段把你赶出门去,到时候你又没有反击之力,爹爹问起时事也未必能挽回,那可真让他们母子得逞了!”聿然顿了顿,忽然想到什么,露出疑惑的表情,“对了,你和爹爹昨天到底说了些什么?爹爹从青院出来后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待了一宿。”
井潇然嚅了嚅唇,叹了口气:“小妹,此事你还是不要过问了。”
聿然皱起眉:“事情很严重么,需要我去求情吗?”
井潇然摇摇头,肃然说道:“都不是,只是,此事你千万别参与进来。”
看他说的认真,大概事情真的事关重大,井聿然也只好作罢,挑了些近来京城的趣闻和井潇然说,两人有说有笑,关系融洽。
听着房里传出笑声,这初春的院子也多了些暖意。
晚风吹动,灯火忽闪。那星点灯光根本照不亮这间堆满书籍的书房。呼吸间尽是一股书墨夹杂着香木的味道。跨过门槛,正对书案。书案两边整齐排列着几排书架。
这些书架上陈列的都是一本本手抄记录,看那泛黄的叶边,显然是有些年份了。
书架前站着一人。
大约三四十许的年纪,沉稳大气,刚正严肃,而眼中却有些沧桑无奈,特别是手沿着书架,一本本抚摸这些记录的时候,神色里充满了悲哀。
寂静之中,不知何时,房里的灯光逐渐变亮。
这人回过神,转身望向桌边挑起灯芯的人。
来人面容精致,凤眼明媚,举手投足淡雅端庄,同时还有一种凝练沉着,就女子而言,这风姿着实出色。
只见她神情严肃认真,面向书架前的人,恭敬地行了一礼:“晚辈参见方大人。”
方渊目光微沉,凝视此人许久,低声说道:
“久仰大名,藏海靖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