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晨,寒风刺骨。
还在沉睡中的东郊大地上,裹着白皑皑的霜雪。
挂着长长的泠冰的小厂,简陋的宿舍屋檐下,站着一群衣裳单薄的农民子弟。
他们是从云南、贵州、四川等边远山区自然流动过来的,本该还在上学的娃娃和丫头片子。
一个个睡眼朦胧,有的还打着呵欠。
每天上了十几个小时班的娃娃们,疲惫不堪的面呈菜黄,如一具具未入殓的活尸。
慌乱中,他们谁也没去看谁穿反了鞋子、扣错了纽扣。
打着寒颤地站在那儿,听着主管(工头)训话。
寒风袭袭,吹动着“拼搏一阵子幸福一辈子”的条幅。
随着条幅不停地摇曳,这群傻不呐叽的娃儿们,激情似溢的心也开始凉下来了,他们想家了,有的还情不自禁的开始抽泣起来。
阿三是这个小厂,年龄最长的老者,也来的最早,由于职位的特殊(保洁员),所以对这个巴掌大的小厂了如指掌。
今天,他又用诧异的眼睛瞧着:
站在前排的朱六,不是经常坐在通道上返工吗?他怎么成了这个月的优秀员工的?
阿三再一看,呵呵,那个小个子丫头,不是经常挑三拣四的那个吗?怎么也成了?
站在角落里的粟儿挤了挤眼睛,往阿三这边挪了挪,诡秘地:“你知道不?”
“知道什么?”
“这个小丫头片子经常给,这个买东西吃呢。”粟儿悄悄地树起大拇指,还特意地勾了勾指头。
“哦,那个朱六呢?”
“朱六就更有来头了,他和总经理有关系,你看他想换部门就换部门的。那个得行?”
阿三还想说什么,转眼看见前面主管正往这边看,说话的声音提高了许多,忙吐了一下舌头,终于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去了。
新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员工们情绪低落地,走进了四面透风的厂房。
“喂,钱总,我想调到机修部去,请你帮个忙……”朱六跟在总经理钱宝后面。
“你才换工位几天呐,又要换?”
“我产量跟不上去,质量又过不了关。”朱六总算还有点自知知明地。
“过几天,过几天我来想办法。”
得到钱总承诺的朱六,这才离去了,他在心里说,但愿你姓钱的不是推违话,不然“哼”。
朱六在鼻子里哼了一声,走了。
看来钱总也是一个,有历史背景的人啰。
钱总还没进车间,远远的听见里面在嚷:“看你车的货,别人都不愿易做下去了。”
“领班,我说了,机器有毛病。”看上去还很稚嫩的小妮子胆怯地。
“(机器)有毛病,有毛病,就该停下来。这十七八筐货咋整?”
“也只是卷边,又没报废。”小妮子小声咕噜着。
“还犟嘴,没报废,你要全部报废了才好?”领班更火大。
里面再没声息了,看来小妮子被镇住了。
钱总推门进去。
领班添油加醋的,如此这般的一说。
背着手的钱总,阴着一张臭脸,道:“走人。”
“那工钱……”小妮子小声的低声问道,那语气软弱无力的。
“滚,不叫你赔损失,就便利了你!”领班凶巴巴地。
孤力无缓的小妮子,含着眼泪可怜兮兮地走出了车间。
赶出了小妮子的钱总,像刚刚斗赢了的公鸡,昂首挺胸地离开了车间。
从生产车间下来,钱总走进物流配送部,这里纸屑乱舞,要装的、已装的、正在装的混在一块,毫无章法可言。
配货的人员在里面,犹如唱戏的戏帮,这里抓一爪那里扯一袋。
钱总摇摇头,不敢言语,他也有不敢吭声的时候。
领班见钱总来了,她皮笑肉不笑地:“钱总来了。”
“来了。”
“钱总有什么指教?”
“没,没什么,我只随便转转。”
“那钱总你慢慢看,我这边有事情处理,就不陪你了。”物流领班直接把钱总给凉拌了。
钱总颇有微词:“哼,要不是老板老板娘看重你,我不让你天天要哭不得瘪嘴。哪天你失宠了,有你好受的……”
在物流配货部屁都不敢放一个的钱总,他窝窝囊囊地来到库房,见整理得规规矩矩的。
心想既然没毛病挑,何不卖个乖?
“小辛,现在还好吧?”钱总笑咪咪地问库房小辛。
“谢谢钱总关心,还好。”小辛小心翼翼地。
其实他心里明白,钱总又举荐他,也是出于无奈。
当初小辛接手时,库房货物堆放无形不说,连个基础帐本都找不出来。
问起来都是:大概,大概的模拟两可的搪塞之词。
小辛接手十天,库房大大改观,堆码规范,区域明析,帐目清楚,帐物相符。
有人又认为,规矩、筐筐有了,只要简简单单的,往里面装就是了,并把小辛挤兑下去,做了搬运工。
不出几天,帐目的连续链断了,货物交接混乱,没有责任人的签名……
无奈,又只好哄小辛出手了。
小辛明白,可他没有靠山,只好如履薄冰,逢人就给笑脸,甚至连狗都不敢得罪的。
钱总巡视了一圈,刚回到办公室,桌子上的电话就响了。
钱总接完电话,赫然。
原来广深地区要对该区,所有企业作一次彻底清查,清查内容如下:
对该辖区的各民营企业、厂矿作坊及各种加工制造业场所,进行一次清理彻查。
……
*查,是否克扣工人工资。
*查,是否使用未满十八周岁的农民工。
*查,是否擅自恶意无偿增加工作时间。
……
钱总再也听不下去了,这要查的每项他们都拈边。有些还是他自己出的馊主意呢。
这时的钱总如坐针毡。
几天后,小厂被一张封条给查封了,由政府部门在厂门外的空地上,发放着农民工的工资。
阿三捂着冻裂的手指,和领钱的其他员工一起,排着长长的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