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色朦胧，鸟语花香，鱼尾村迎来了新的一天。
村头王大爷说这东山腰上的雾气越积越多白茫茫一片看着瘆人，李大叔说王大爷是眼抽筋了，那里水汽分明已堆积了好多年，两人争吵声吵醒了村尾破屋睡觉的一个孤儿。这孩子今年十二岁，从小就随村中一个老哑巴过日子，五年前哑巴因病去逝，他靠着抓鱼摸虾外加村民的救助活着。没人给他起名字，村里人都管他叫“那孩儿”。
那孩儿瞥了争吵的二人一眼，没甚兴趣，自顾自提了鱼竿到河边儿钓鱼去了，路上村头拐角处无意往东边山坡瞅了一眼。
——江云和牧儿么..
两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孩儿正费力的往山坡上爬，男孩儿走走停停，女孩儿兴致盎然。看来今天这两个人是不会来烦自己了。
他不愿多看那俩人，独自找了处深水坐下，钓起了鱼。
※※※
——大仙，我来了。
江云十分没礼貌的推开屋门，竹屋内是朴素淡雅的一桌一椅和七张塞满了锦书玉帛的巨大紫木书柜。
青玉躺在那张太师椅上，手握着一册书帛，正冷冷的瞪着江云。
——下次来记得敲门。
——喔。
江云嘟着嘴眼看向别处，表情极没诚意，看得青玉很不爽。
——还有，叫我青玉就行了。
——可以。
青玉有点儿想捏死他，忍了口气，问道
——屋外那女童是谁？
——她叫牧儿，是我的小弟。
不想再同江云讲半句话，朝屋外缓语轻喊道
——牧儿，你进来我看看罢。
一个矮江云小半头的小女孩儿走了进来，一见到江云在边儿立着，顿时面生欢喜，她好奇的四处打量，最后将目光落在青玉身上，明亮的眼睛瞪的老大，低声喃喃道。
——好漂亮的仙子姐姐..
话说这山腰浓雾中被青玉设了诸多禁制，除了江云其他人是进不来的，但这人若是江云带着的，那又另当别论。青玉本意训斥牧儿一顿，让她以后别再前来此处，可见牧儿生得唇红齿白颇具眼缘儿，说话更比江云那混小子好听，当下有了其他想法。
——牧儿啊，愿不愿做我的徒弟呀？
——愿~意~
童声水润软甜，沁人心脾，青玉听得十分受用。
——来来来，尝尝师父泡这青茗茶~
牧儿歪头瞅了青玉一眼，端着桌上的清茶抿了一小口。
——有点苦呢~
牧儿擦擦嘴，她言源于心又毫不做作，更得青玉几分青睐。
——是么？我这儿还有果茶，咱试试那个！
——好~
青玉玉指轻点，屋外雾气便飞来一缕，在空中打了个璇儿，凝聚成了一个颇大的水珠。随手一招，那水珠竟如通灵一般飞入青玉手心，摇了几番，那芊芊十指间竟散发出一股热气。
牧儿在旁看的惊讶，面上兴奋之色渐盛，正激动着，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没精打采的声音。
——那我干点儿啥？
江云指着自己鼻尖儿。
——你把那七柜书看完就可以出师了，对了，以后遇人别说认识我。
江云的小脸儿瞬间上色，红黑相间如猪肝一般。要知道小孩儿也是有自尊心的！死心眼子老妖婆之词源源不断的从江云脑海中浮现出来，说嘛自然是不敢说出，多想几句也当解气了..
江云转身往书柜那儿走去，东摸摸西瞅瞅不再理会身后那个“一等一的大仙”。
那些书卷封皮上的绘着各种乱七八糟的字样，灭世紫雷咒，天神眼，三界兵法，九转还魂术，各种看起来很牛很拽很炫酷的仙术古籍陈列在这七个紫木书柜中。
江云随手抽了一本盘腿坐下，自顾自念了起来。
——天气灵气分五基，木从曲直，火曰炎上，土爰稼穑，金曰..。
这什么鬼东西？飞升诀？江云随手抛开又拿了一册。
——妖怪图录..我看看，唔..天地广而茂，世间常有妖物得道者，或力可抗山，或气吐山河，世人将兽灵分为五阶..咦，是这个么？嗯..不像，嗯..这个也不像..
江云每翻一页，就扭头瞅瞅青玉，那贱兮兮的猥琐样儿惹得青玉十分不爽，随手一杯青茗打赏到江云面上。
江云被吓得立即站起来，瞪了青玉老半天，但瞪归瞪，打是打不过人家的，最后也只能愤愤的坐下（地板），嘟着个臭嘴..
牧儿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捂着嘴浅笑。
江云又看了几册五行仙法，看到心动处伸手比划了几番。哼呵哈嘿了许久，也没见周围出现啥反应，心头略微不快。
——咦？这个是..
江云翻出书柜角落里的一本黑皮书，“焚心决”三字赫然印于封面，那字迹歪歪扭扭不知用的什么书法，丑陋不说似乎还透纸穿出一股燥意。
江云又照着书中所述来了那么几下，顿感体内热血奔流，一股焦灼之意烧的心中难受，他按书中所述运起力道一拳打在地上，没料到那坚固的竹地板竟被打凹下一个拳头大的小坑！
江云甚喜！没想到这道法仙术这么好练！这进度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能跟身后那臭女人打个平手了吧？
心头正盘算的美，忽听青玉冷冷道
——八千多册仙本你不看，就这一本狱界魔书你倒是钻研的欢，也不晓得你这世灵童是吃错了什么药..
江云不以为然的扣了扣鼻孔，感觉不爽的又挠了挠脚，转身指问道
——石灵通是个啥？
——是只尿裤子的小王八。
怒！
江云真想一记“狱火灭世”（焚心决最后一式）拍到那臭女人身上，奈只恨自己功力浅薄使不出，心头十分不爽！
书上和传闻里的大仙们个个不都是仙风道骨虚怀若谷么？身后这女人是哪儿的破神仙？怎地如此毒舌？
当下言语还击道
——我看这些书上说大仙们成仙前都练了“屁（辟bi）股（谷）”，不吃不喝不拉不撒，你怎么还在这儿喝茶？是不是修炼的档次低？那你为什么不在门口修个茅子？
又一杯青茗飞过来，盖了江云一脸。
——水元乃天地五灵之一，九州大地皆有布及。况且这世间万物运转就基于那灵力流动，得道仙者对灵力的运用更是远超出常人。本姑娘谈吐间就把水元从鼻息间运出，虽不是什么高深法术，也比你说那辟谷强上几千倍。
江云抹了抹脸，表情十分不屑。
——哦，从嘴喝从嘴尿啊。
青玉冷冷的盯着江云，严肃的模样唬的身旁的牧儿都闭上嘴屏紧了呼吸。她径直起身，这一方空间内瞬息就变得天昏地暗，屋外草木虫鱼都跟死了一般，没了一丝声响。
完蛋了！
这就是杀气？江云这么想，爹曾说发飙的野兽们所散发的杀气就是这样的？！不，不，不，这会儿不能胡思乱想，应该优先考虑的是自己怎么活下去！嗯..。爹又说过，这种情况一定要冷静！
青玉走到江云身边时，他还在淡定的翻着那本《焚心决》，神情足够坦然（虽然是装的），一副要杀要剐随你大小便的架势。
一声冷哼，玉足一横，江云便被人从地板上踹飞出去。
空中划出了一道巨大的弧线，四仰八叉的江云活像一只旋转，跳跃，永不停歇的王八。
牧儿呆立了数秒，大眼睛忽然闪露出着一股精光，表情严肃又认真
——师父这招好厉害。
语毕屁颠屁颠的追了出去。
青玉看了屋外一眼，摇摇头笑了一下，转身又回那太师椅上品茶了。
——这青茗茶，确实是有点苦呢。
她在屋内独言。
※※※
在这座偏僻安宁的村庄中，大部分人都是幸福的。
那种幸福并不是超脱世俗，也不是乐于守贫，仅仅闲适的日子是满足不了人们所有愿景的。
那是种被村子里的人理所当然的享受着幸福，他们永远不会注意到的温暖，他们从一出生到死亡都在享受着的氤氲空气，那个被他们叫做“家”的东西，一个美好的字眼儿，如金色光线般温暖着所有的“他们”的一生。
可当那道金色光线照进那孩儿眼里时，却变成了一颗恶毒的种子。那颗种子在他心底迅速的扎根，生长，直至心中所有柔软都长满了荆棘。
他的世界里没有父亲，没有娘亲，甚至没有自己的名字，所有的情感都只来源于一个不会言语的老哑巴。而这样一份微薄稀疏的羁绊，也随着老哑巴的病逝无疾而终。
自己也死掉就好了。
偶尔会有这样的念头。
当小自己两岁的江云嬉笑着从自己身边经过，当小自己三岁的牧儿追逐着江云奔向开满鸢尾花的彼岸，当这俩无聊的孩子邀请自己加入他俩无聊的游戏时，“那孩儿”都会把头扭向别处，不愿搭理他们。
那么，自己一直倔强坚持的，到底是什么？
那孩儿想起很久以前，村子里最厉害的猎人他给老哑巴和送来了一只熊掌。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寒夜里，香脆可口的熊掌肉成了他们最美好的礼物。从那天起，猎人高大威武的身躯刻进了“那孩儿”的脑海，一如烙印般深刻。
假如自己也能成长的像他那么厉害，寻找到自己的幸福就会更容易了吧？
怀着这份小小的希冀，在这个荒凉的世界上独自前行。
——咚！
巨大的响声和水花吓了那孩儿一跳，面前的河水忽然坠入一个颇大的物体，隐隐约约像是人的样子。
那孩儿惊愕之余，江云已顶着他圆圆的脑袋从水中游了过来，看他挥舞翻腾的右手中，似乎还握着一本黑色的书状物。
——死女人，臭八婆！
江云嘟嘟囔囔骂些什么，那孩儿看清是谁后也懒得搭理，把目光移到水面浮标上，一脸嫌弃的表情。相反的，江云看见他倒是蛮高兴，这村中只有他们仨个年龄相仿，要说年龄再近些的孩子，就要数上李大叔家刚满月的那位小婴儿了。
——钓鱼呐？敢不敢和我比比谁钓的多？谁赢了谁以后做老大？
以前柷樊给江云讲过世间妖兽的等级，江云听后就一直谋划着抓一只“仙兽”当坐骑，不过为了让自己成为配得上仙兽的大人物，统领全村青少年也成了必不可少的一步。
现阶段“鱼尾村青少年统一大业”已完成了总进度的三分之二，形势是一片大好，只要再用实力折服“那孩儿”，那离骑上仙兽闯天下的终极目标也就不远了！
（注：最低等级的妖兽叫“凶兽”，或力大无穷，或口吐冰火，不过在江云眼里，这都是杂鱼一般的角色；稍高一级的妖兽为“兽王”，多是狡猾多谋、统领一方的狠角色，这些自然也入不了江云法眼；再高一级的称之为“灵兽”，已经可以使人语化人形，江云推断那东边儿山腰上的“大仙儿”就属这类档次；而一些拥有腾云驾雾、移山挪海大神通的妖兽，已被世人尊称为“仙兽”——江云想抓的就是这种；还有的就是传说中的四只“圣兽”，能力足以开天辟地，毁灭万物，不过除了在神女庙里的画像上见过外，就再也没听谁见过，估摸这几千万几万万年下来，那四只也都死的差不多了。
——以上观点皆来自江云。）
——不比。
回复的干脆果断，在那孩儿的印象里，那些自己从未认真过的比试，似乎都是以江云失败告终的。
自顾自的要求比试，自顾自的宣布结果，自顾自的认输。明明是那个人的孩子，却又那么的弱，弱到自己都不愿看上一眼，弱到看一眼都会心烦..
又有什么好比的呢？你的衣服，你的食物，你的家人，我一样都没有，你就那么喜欢和我比么？
而这些话语，从未说出过。
——江云你掉进水坑里啦？
牧儿呼哧呼哧的从远处跑来，可看她兴奋的表情，激动的语调，想必是没有一丢丢的担心..
——是。
江云嘟嘟嘴，很不高兴。
——快回去换衣服吧，不然你生病死掉了，就没人陪我玩儿了。
牧儿很认真的说着。
——牧儿，你是我小弟，就应该相信大哥，不要动不动就拿我死做前提！我跟你讲，我今天可是学了仙法的，这点儿小事，我使个，啊——使个术法，啊——啊，使个术法就，能，啊——啊啾~~~
清水鼻涕挂的老长，这让鱼尾村新生代扛把子十分恼火！撸起袖子随便的擦了几下，盘腿坐下运起了刚学不久的“焚心决”。
牧儿和那孩儿看到江云身上散发出阵阵诡异热气，心中顿感怪异。俩人好奇的看着江云这人形烘烤机一点点把衣服烘干，脑海里有万千疑问。
——什么鬼..
那孩儿小声嘟囔。
——江云，你这术法能烤鱼吃么？
牧儿想到这里，不由就说了出来，清纯可爱的小脸还咽了口吐沫..
江云白了她一眼，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我练功的时候不要打扰我！小心我走火入魔六亲不认，一巴掌拍飞你！
狠狠地训完牧儿，江云又傲气满满的看着那孩儿。
——怎样？厉害吧？你要是赢了我，这卷仙法就归你~
——没兴趣。
当拒绝已成为一种习惯，习惯到被拒绝的人也开始习惯，那也算是挺可悲的事情吧？
江云看不到那孩儿义正言辞背后那颗跃跃欲试的心，所以即便那是口嫌体正直的言辞，却也如世间大多数人，失落的相信着，不过小孩子的失落总归比大人们好的快，片刻后就又开始跟牧儿谋划着钓鱼大赛的前后事宜。
——我刚刚看一本书上说上伐其心，中伐其交，下伐其兵，虽然不晓得那是讲的是什么东西，不过总觉得很有道理！
江云压低声音对牧儿说着，虽然不远处那孩儿也听得很清楚..
——喔，好厉害！
认真脸的牧儿握紧了双拳，脸蛋儿红扑扑的。
——所以，我们只要猜出他心里想要什么，他就一定会和我认真比试了！
牧儿是听不出从哪儿来的“所以”，只会旁边用力点头，不过这话进了身旁的那孩儿的耳朵，引来的却是嗤之以鼻。
——我猜他一定想要吃烤鱼！
牧儿继续咽了口吐沫..
江云很无奈，不过他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只得死马做活马医的问上一句
——喂，我们比钓鱼，我输了就给你做烤鱼吃，行吧？
——哼！
那冷哼中含着几分怒意，想必是不愿再搭理这俩二货了。
——唉..
牧儿叹了口气，晓得自己是蹭不到烤鱼吃了，不大高兴的嘟囔着
——他整天死气沉沉的，你老扰他做什么，一个名字都没有的人..
——对啊！
江云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妙计，整个人都振奋起来，拍了拍牧儿的肩膀夸奖道
——牧儿，没想到你也是个天才嘛。
——谢谢老大夸奖！虽然不知道老大为什么夸我，但能奖励我烤鱼就再好不过了！
牧儿严肃直白的表达完自己的想法后才发觉江云其实没在理她，细看着他那笑眯眯的脸，哦，原来那也是为那孩儿准备的。
——哎，那孩儿，这场比试你要是赢了，我们就给你取个名字吧。
如一粒石子甩入深井，幽深黯淡的水面上忽然就泛起了涟漪，一圈圈一圈圈的荡漾向四周暗壁。而那些摇曳起伏的波纹带动了粼粼光亮，最终在定格那孩儿的眸子里，周而复始，闪烁不停。
——好。
那孩儿咬了咬牙，转过头来，用他最平静语调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