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本于凡世,而凡世却是纷乱,江湖可肃静凡世,亦可侵破凡世。
琓州城西二十里,一处溶溶庄院在这深冬雪夜里灯火通明,一群硕壮的护院高举火把,手持刀棍,昂首矗立在院门外,火光照映下,院门上镀金的吕家庄牌匾清晰可见。四队护院亦在东西南北的院墙外来回巡视,似乎把庄院看护得牢不可破。院内中央红木祭台上摆放着各式香烛黄纸,金杯银器,样样精致无比。约莫百余人面向祭台垂手而跪,虽是天寒地冻,却都神色肃然,且无论男女老幼都衣着华贵,熠熠生辉。
祭台前,一位面容俊朗却略显老态的中年人正对着众人说词,此人正是吕家庄主人吕嵩。他朗声说道:“我吕氏一族如今能有此富足,皆因先祖庇佑,后人勤勉。今晚,瑞雪灌顶,寓意昌盛,正是祭祖的好时辰。”他略微一顿,一双锐眼扫视众人,然后高举双手,仰天长喊:“祭祖,开坛!”
“噗!”就在他话音刚落之时,一把蛇状利剑从他身上穿堂而过,蛇剑贯穿之时,鲜血飞溅,前排的众人只感面颊一热,顿时失声尖叫,四散跑开。蛇剑飞出半丈却又飞退回来,奇大劲力只把吕嵩拉至祭台上,撞得祭物飞散,吕嵩浑身是血,早已气绝惨死。
原来蛇剑尾上连着极细的玄钢丝,玄钢丝的另一头,一身黑衣的蒙面杀手正冷冷的凝视着四散的人群,双眼发散出饿兽般的凶光。蛇剑已在杀手的手中,剑上的血腥还在这雪夜里散着热气,嗖的又疾射而出,不远处一臃肿的老妇应声而倒,命已不在。
无数巨大的木鸢在庄院上盘旋,黑衣杀手一个接一个从木鸢上跃下,或持钢刀,或持利剑,无情的砍杀这群手无寸铁的人。惨叫声响彻天际,血,染红了飘舞的雪。
护院冲入庄内,虽奋力抵抗,却哪里能招架得了这些杀手的利刃,纷纷身首异处。
在这屠杀场里,一位身着白色斗篷的杀手却波澜不惊,看雪落血染,胜似闲庭信步。
“放过我的孩子。”一声凄喊从院内的偏房传出,这喊声引起了白衣杀手的兴致。他飘然跃至,木门似乎知道他将入屋,轰的碎散。简陋的屋内一桌一床,一少妇紧紧的匍匐在床上,背上全是鲜血,一面相凶恶的老妇正用匕首在少妇背上猛插,极其残忍。白衣杀手右手一扬,气劲直冲恶妇后脑,顿时毙之。
白衣杀手走到床前,少妇早无气息。微弱的婴孩啼哭声从少妇身下传来。杀手轻轻推开少妇,一个大胖小子光着身子正盈盈抽泣,煞是可怜。
杀手扯下床单被褥裹住婴孩,轻轻抱在怀里,刚走到门前,先是一怔,然后用斗篷遮住婴孩,施展轻功直跃到被大树遮掩的院墙上。
庄院内的厮杀声渐渐被风雪声覆盖,横七竖八的尸体布满这偌大的庄院。白衣杀手瞥了一眼院内,轻轻跃出,抱着婴孩,缓步消失在这雪夜里。
太白山腰,一面巨大的石门高耸入云,风雪的深夜,白衣杀手抱着婴孩走向这面石门。杀手站在门前,挥下斗篷的帽子,一袭秀发在风雪中飘散开来。她温柔的望了一眼手中的孩子,然后右手一挥,一阵气劲笼罩全身,气劲飞旋,白雪在她身后亦螺旋飞舞。她轰然出掌,直击石门,石门后面发出震耳欲聋的撞击声,而这巨响直飞门后,全然不会影响到她和婴孩。
她又望了望手中的婴孩,眼中温柔而慈祥。她轻轻将婴孩放到石门前,脱下斗篷为其盖上,婴孩的脸上露出天真的笑容。
石门缓缓打开,先是火光从门缝中映出,石门敞开,然后络绎不绝的窜出大群手持利剑火把的武人。冲在最前面的老者在火光中发现了地上啼哭的婴孩,他赶紧将婴孩抱起,一股即柔又暖的气劲缓缓绕着婴孩全身,婴孩慢慢收起啼哭,进入梦乡。老者抬头眺望远方,漆黑的风雪夜里,早已没了她的影踪。
武人们在石门外喧闹查看了一阵,没有任何发现,便关上石门返了回去,只留下石门上浅浅的掌印和石门内空地前巨大无比的掌坑。
翌日,下了一夜的雪停了,巨大的石门仍旧那么巍峨耸立,鸣剑门三个大字赫然印于石门之上,石门之巅,鬼斧神工般屹立着一只巨大的展翅石凤,栩栩如生。一位壮年正站在掌坑旁若有所思,这位正是鸣剑门掌门人凤奕鸣。
一位侍者走到凤奕鸣身旁道:“掌门,众弟子已在大殿等候。昨夜之事,弟子门都愤愤不平,誓要下山寻到这滋事之人,讨个说法。”掌门点头,径直向大殿走去。
鸣剑堂,鸣剑门大殿,广阔辉煌,忠義正气牌匾悬挂正堂。众弟子见掌门入堂,顿时安静,纷纷问候,凤奕鸣为人和善,见弟子问候,亦微笑相迎。待走到堂前,便转身面向众弟子,面色似有凝重的说道:“昨夜之事,大家也都知道,心中不平,我也明了。我今早查看石门掌印和掌坑,此人内力非凡,却对本门没有半分敌意,却是有求于我。”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掌门话意。凤奕鸣继续说道:“以此人掌力,击毁石门易如反掌,而他只在门上留下一个浅印,无意损毁石门,门内空地上的掌坑原是他为了制造巨响而留下,意在客到叩门。只是我们派大地广,不弄点大声响,怎么能够听见?”
“原来如此!”昨晚那位老者接话道,“掌门,此人确实要大声敲门,不然这孩子可就性命不保了。”老者说着低头望了望手中抱着的婴孩。
“是啊,是啊,这么冷的天,婴孩怎么受得了。”“还好那巨响让我们及时赶到。”“确实,掌力真不得了啊!”众弟子恍然大悟,纷纷议论。
凤奕鸣挥挥手,示意安静,然后说道:“此人并未现身,定有难言之隐,而且明显有托孤之意。”他低头沉思了片刻,望向那位老者说道:“尉迟公,你忠于鸣剑门,一生未娶,我早有歉意,如今你救了这个孩子,就收他为义子,以后也有个人为你养老送终,如何啊?”
尉迟公,全名尉迟正德,凤奕鸣的家仆,从凤奕鸣名不见经传到开派立业,一直忠心辅助其左右,在凤奕鸣心中,说是家仆,更算得上是家人。
“这。”尉迟公话语有些颤抖,其实他心中早已打定主意要抚养这孩子,只是未曾想到收他为义子,掌门一时点破,激动之余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不住的点头。
凤奕鸣又道:“这孩子可想身世定为可怜,又无名无姓,你即为他义父,他就随你姓吧,赶紧给孩子取个名字!”
尉迟公抱着孩子,激动得眼泪也快流下来,随即朗声道:“多谢掌门。我发现这孩子时,身上覆盖了一层薄雪,就如以雪沐浴般,就叫他沐雪吧!”
“尉迟沐雪,好名字!”“恭喜尉迟公新收义子!”“这孩子,好福气啊!”众弟子纷纷道贺,鸣剑堂上一片欢腾。
“报。掌门,大事不好了!”一名弟子从殿外急冲冲的奔来,禀道:“掌门,昨天夜里,城西吕家一门八十九口,一夜之间被屠杀殆尽,半数皆是老弱妇孺,包括护院死伤,更是不计其数。”
“什么?”这一惊确实非同凡响,吕家乃琓州大户,经商生意涉及极广,于武林人士也是交情极深,常仗义疏财接济落魄武人,吕嵩虽不是习武之人,在武林中也颇有声望。凤奕鸣年少时也受过吕家恩惠,在他心中,吕家一直有再造之恩,没想到吕家却惨遭灭门。
“凶手何人?”凤奕鸣颤声问道。那名弟子只是摇了摇头。
凤奕鸣收敛心神,然后厉声道:“如今恩公一家皆被奸人残杀,我等岂可坐视不理,虽然惩办凶手是官府的事,但是江湖事也需江湖了。众弟子听令,即日起,鸣剑门上下全力查处吕家灭门一事,找出凶徒,挥剑诛杀!”
众弟子群情激昂,举剑高呼:“找出凶徒,挥剑诛杀!”
凤奕鸣望向尉迟公手中的孩子,在众弟子退下后招来一名亲信弟子,派遣调查吕家户籍人口。
吕家灭门惨案一出,整个武林大为震惊。为此,少林方丈广发英雄帖,召集武林正派人士合力查办凶徒,可是过了整整一年,却没半点头绪。凤奕鸣调查吕家户籍,发现并无婴孩登记,方才放下心中疑惑。
时光流逝,吕家灭门惨案渐渐从轰动一时的当朝大事,成为市井流民茶余饭后偶尔的闲谈,一桩惊天惨案就此淹没在历史长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