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又盖了一层,覆盖了大地,一片白皑皑雪地里,只有远处近前的枯木,稀稀疏疏屹立在银白色世界里,今年的雪似乎格外的大了些,瑞雪兆丰年。极目处,一个身影站在空旷的雪地里,酱领裘衣下束身青衣,一动不动地望着远方。放眼望去白色背景下的身影,显得那么的孤独和淡漠。约莫三十来岁的男人,双手垂直藏于袖中。双唇刚毅地轻抿,呼吸均匀有力,天气的原因,气息变成一道道清雾环绕在鼻尖处,冻成酱紫色的唇依旧抿着。岳霖就这样极目远望,每遇到人生困扰之时,他都会来这里坐上一坐,这里似乎能让自己心安和平静!
“父亲……皇上离开了皇宫,希望他能给我们带来希望!这么多年了,我们卧薪尝胆,忍辱负重!掰着手指挨过的十几年岁月,总算看到希望了……父亲,大哥,你们在天有灵,看着吧!”炯炯的目光中细微的波动,很快消失于冰天雪地之中。
二十几年前,大理寺风波亭,是历史的屠宰场,也是英雄冢!英勇无畏的父兄命丧于风波亭,他们一心为国,骁勇善战,可是政治的邪火以燎原之势向英雄扑面焚烧而来,烧毁了英雄的家园和离散了挚爱的亲人!那是一场残酷的迫害,当父兄为国玩命相抗时,誓死守卫的国家,却正在酝酿着一场残忍的迫害,要置父兄于死地。那时候自己年仅十二岁。
他永远忘不了,遭逢巨变,家族这片遮风避雨的天地轰然坍塌,压碎了族人一直守护的信仰和梦想!所有人心如同风雨中的海上航船,笼罩在悲伤和绝望之中。成了家族里每个人心中不能愈合的伤。从此平怨昭雪变成家族的信仰!父亲和大哥以‘莫须有’获罪死后,他们的二哥也被流放。还记得二哥离去之前,执手相泣。
对母亲说“从此以后,咱们天各一方,孩儿不孝,家中遭此突变,本应侍奉母亲左右,奈何皇命难违!唯有恳请三弟,代兄好生照抚老母和弟弟妹妹!希望终有一天骨肉还能相逢,届时儿定衔环以报母亲养育之恩!”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兄弟终未能有见面之时,三哥最后含恨郁郁而终。
如今新主登基,天下归一,眼睁睁看着父亲倾尽一生守护的大宋,从北到南,国家的版图在外族的铁骑下渐渐南移,越缩越小,最后蜗居在江南水乡。大宋用极其昂贵的代价换来了这些年的安康与太平!重创下的百姓也需要休养生息,虽说龟缩在临安府一角,却也为百姓争取下这几十年的喘息时间。逐渐呈现出繁华景气来!工艺、农业和文化得到空前的发展!
大雪覆盖下白茫茫一片,荒野里自是连人影全无,偶尔几只麻雀串过落在白色地毯上觅食,留下一排凌乱的脚印,这里是父亲生前最喜欢的地方,十岁那年,父亲从军队回来,带着他和二哥来到这里,父亲站在这里,如同大山一样伟岸和神秘。他说只有在这里他才会觉得自己是一个父亲、一个丈夫,一个凡夫俗子;而不是什么将军、臣子。多么想像一般父亲一样陪伴着孩子打柴,捕猎,耕一方土地,养一群家禽……可国家动荡,国家需要他,百姓需要他,岳家军需要他,唯独忘了,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孩子也需要他,他不能忘记国之大义,而偏安农桑?“精忠报国”不仅仅刺进父亲的肉里,它随着血融入了骨髓和灵魂里!如若父兄不枉死,可能自己也会成为一心报国,忠勇无双的大将,可是命运总是如此。这么多年,为父兄洗刷冤屈成为活着的唯一理由!世人皆知他家的惊天冤案是何人所为,要想达到目的,难如登天!可他从未放弃也从未着急。纵然吾死,后有子孙,子子孙孙……即便连延千世万代,也不能忘记国家欠岳家军、欠所有忠魂怨灵、欠世人一个解释。
一阵北风如同怨灵一样从远处平地吹来,卷着冰凉的绒雪噗噗打在脸上,岳霖收了收裘衣冷口。不是因为冷,而是簌簌的雪花灌进脖颈,一片湿漉漉的难受。好多好多年前,他的心,整个家族人的心都被冻住了。非用烈火烹油,不能消融一二。他久久摩挲着手指上的扳指,然后收回目光,举步头也不回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