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洪19年,南府边境,山门关。
雪漫边关,整座城在风雪依稀中只有将军府点了一豆灯,夜未至,素满城。阡陌相交间,不曾停听鸡犬相闻;邻里小巷,不再见黄发垂髫。只留下木板随风飘摆,门栓发出的刺耳呜咽;满树鸦鸣跟着树枝上下,昔日繁华已成孤。
晓川山门关将军府,府内早已无杂役,静肃如幽。但若细看就可以发现,府中一切除了积雪未清,其他地方不管是门房的小间,还是房亭屋檐都被打扫的干干净净。仿若一切依旧,所有人等第二天的鸡鸣,在管事的笑骂中,丫鬟们的嬉笑里迎接新的一天。。。。。
孤灯如豆,在迎客的前厅里只有一个寂寥的身影,着单衣倒提酒葫芦,往嘴里送着没几滴的酒,气的把葫芦一摔,忍不住嘀咕:“老江也是的,叫他走还真走了,没义气走了也就算了,还把我藏的酒都带走了,尼玛我塞在房梁上的也能给我翻出来。。。。”然后就是抱头哀嚎:“我的凌江烧,青梅醉,烧刀子。。。。啊。。。。。”
“有脸说啊你。”从暗处走出一只光蹲着就有半人高的黑猿,毛色光泽温若暖玉,目瞳金光流转不时有符文闪动。此时黑猿却面带讥讽,口吐人言:“什么是你‘叫’老江走,你丫的都把刀子架人脖子上,还连踢带踹的把人家赶走,能不报复你吗?该”
“我去,最可气的是,老江竟然还在房梁上留了个纸条,说为了不让我送死前酗酒祸害人家闺女,我一正人君子,我什么时候。。。。。”
“哦?那青玉,易烟那俩姑娘呢?”黑猿撇了撇嘴“她们走的时候那是一个梨花带雨,欲语还休的样子,啧啧,我见都犹怜啊。。。。”“死猴子,别瞎掰,什么叫我祸害她们,我救过她们好吧。还有媳妇在的时候,我TM找死啊我,我一直。。。”
“一直把她们当妹妹,对吧,我帮你说了”只见黑猿一脸冷笑“什么叫嫂子在的时候,感情你还真想过,你暴露了,人渣。”
男子把桌子一拍:“我了个去。。。。”
“衣冠禽兽,啊呸,是禽兽不如。”
“你。。。。”
“什么你啊我的,话说,自从我能言人语,你吵架赢过我吗?真是废。”
“我日,老子跟你拼了。”然后就是一顿互殴,只见桌椅横飞,杯盏齐鸣,再然后。。。“姓林的,你丫的不讲规矩下咒。”“切,只要能揍你就行。。。”
。。。。。
嬉闹过后,四下又归宁静,男子和黑猿背靠背坐在一片狼藉的地上,都低头不语。黑猿却突然急躁起来,爪子不断的挠着自己的毛脑袋,最后更是急躁的跳了起来,满脸怒色:“妈的,我忍不了了,什么以一人之死换太平。如果不是你宰了妖皇三尸身的天人两身,让他元气大伤,妖族TM早南下了。你给千万人多抢了几年太平,最后为什么会这样?”
男子仰起脸,在灯光摇曳下露出一张刀削斧凿的面孔,没有俊秀的眉目,只有一种带着坚毅的平凡。但他的瞳孔中却蕴含着尸山血海的杀伐,罗刹俯首,佛陀染血。。。又有岁月变迁,沧海桑田。。。他只是叹了一口气:“因为一杆‘破’的气运足了些,让他们有点不放心。”
闻言,黑猿顿时气势一变,身化不动明王,面作金刚怒目,目瞳中金炎流转,大吼道;“****的,当年不是你玩命,‘破’早就成了妖魔两族的东西了。他们两族的气数本就强于人族,得了‘破’就人族会不会被灭的问题了。那群混蛋还劫持奕泉,以大义压你。你TM是男人就跟我一起杀回去,守边守边,守个屁的边,你守了这么多年,图什么?姓林的走啊!”一声声的怒吼,将满城风雪禁锢,雪花变成了更细小的微粒,止住了漫天鸦鸣。却只是微微拂动了男子的衣袖。
“靠,你用什么狮子吼啊,想震死我啊”说罢,男子坚毅的脸庞露出一抹不屑:“切,老子守了这么多年的关,说不守就不守,老子不亏大发了,那些死去的兄弟们都等着我下去喝酒,还有。。。”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狞笑“敢动我儿子的还没出生,就算有也不许出生。天海早就动手了,他们五大宗的长老起码要赔一半才行。”
“那你还杵在这,走啊。死去的兄弟绝对支持你。”
男人沉默了,半响后才悠悠道:“我一个人玩命可以阻他们一天,够让援兵‘及时’赶来了,我的背后人命太多,不好走。”他又笑了笑:“说不定我可以活下来呢。”
黑猿急的原地打转,最后颓然而坐:“妈的,跟了你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就这吧。”
男人笑了笑,摸了摸黑猿的脑袋:“走吧,客人快到了。”说完起身,走向衣架上的将军甲。披甲为将守国门,卸铠作侠施仁义。佛门讲放下,但有些东西不能放也不愿放。摸索着刻满梵语云纹的战甲,轻叹“老子这次亏大了,下去了又得挨媳妇骂了。”随后披甲提抢。
。。。。。。
转头看了看大门犹敞的府邸,林将军便带着黑猿向城墙走去。在雪地里留下两串大大小小的足迹。
在快到城门的时候,林将军停了下来,因为他的前面站了一排人。但林将军的眼神却越过他们,看着城头本应被放下的“林”字帅旗飘扬在风雪中。早无一人的城墙上却有无数的兵卒在帅旗下来回跑动运输物资,一切杳无声息。只听得寒风中旗帜烈烈。林将军收回目光,看着眼前的一排人:
周越玄,南府离溪从一品都统,鑫石殿“玄”字辈大弟子;左明,南府大梁正一品大都督,鬼森谷少谷主;彦云飞,东原晓川从二品副将,晓川王朝六皇子;吴邦,东原东坤正二品总兵,东坤王朝镇西将军嫡长子;公孙北,南府靖阳从二品副将,南焱阁隔代继承人。。。。。
他们每一个都是引领这个时代的俊杰,每一人都大有来头,每一人都或多或少与这一日的孤城局有关,甚至可以说他们是人族几大势力掺在山门关的沙子只为架空这位林姓将军。他们本来都走了,却又结伴而来。
林将军看着他们,不言不语。眼神平静似深秋寒潭,幽冷,凛冽。瞳孔深处却是风云变幻,左眼立有血甲罗刹,右眼涵群星斗转。他的气势没有任何变化,更遑论惊动风雪。林将军和这些俊杰之间始终隔着一袭风雪,却都不肯前行一步。林将军只是把枪放在怀中,环臂看着这些天之骄子。神色之间没有鄙夷,就像天山雪莲不会小视杂草,搏空雄鹰也不会小视草鸡,因为前者从未将后者放在眼中。林将军身边的黑猿也未吵闹,静默的看着他们,如同看一群死人。
气氛愈加凝固,两方的神情却不大相同。林将军依旧默然,持枪而立;而俊杰们一个个脸上发白,额前渐渐有了冷汗。他们脚下的积雪被碾成齑粉又慢慢消散。衣袖也开始有了起伏,幅度也越来越大。。。片刻后,周越玄带头向林将军沉默的双膝跪下。一人之前,无骄子。
林将军看着跪下的骄子们,嘴巴微张却将话咽了下去。最后还是长吐了一口气,用极力克制的嘶哑声说:“你们这次有些过了,我现在是很努力的不去想宰了你们。”深吸一口气后,沉声说道:“奕泉都喊你们叔伯。媳妇在的时候总要我拉你们去家里做客,去的时候你们都嫂子,弟妹的叫的亲热,怎么这样了?虎王小的时候被你们的宗族师门的长辈围剿,我救了它后,它后来又不计前嫌的多次救了你们,却为了今日的孤局,你们引来妖圣与虎王同归于尽。。。这道理我想不明白啊,云飞,越玄,你们读书多,说说这里面有啥道理?”
身前的俊杰们,一个个的咬紧自己的嘴唇,雪地里多了一片猩红,风中也起了一丝血腥气。吴邦把头重重的磕在地上,身子不断的颤抖,这位镇西将军的嫡长子,沙场上身中流矢若等闲的汉子,哭了。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嘶声大哭,哭的委屈,哭的惭愧。而那群骄子们也都一个个趴在地上,毫无顾忌的嚎啕大哭。
林将军吐出一口浊气,语气平淡的说:“摘刀,卸甲然后滚。”说完便从他们的身侧走去,不料被周越玄抱住双腿,听他嘶声哭喊:“林将军,林大哥,我知道错了,我违背良心做了回小人,但你不能让我当一辈子的懦夫啊,我求你了。”
刀是一位军人的颜面,甲是一位将士的身份。被摘刀卸甲的兵将连罪囚都看不起,一辈子只能活在别人嘲讽之下。。。
左明,公孙北等人也都一个个凄厉大喊:
“我营中将士的至亲都被他们控制,宗门长辈更是以大义压我。”
“我父亲为逼我绝食7日,快一命呜呼。我不做,为人子则不孝;做,为兄弟我不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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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将军默然的听着他们的哭喊,没说话,只是一脚将周越玄踹开,继续走,边走边说:“别说有的没的,我想你们来,除了道歉赴死,还有就是要监督我死吧,真是绝啊。”
林将军的身影走向城头,渐渐隐于风雪中,那个曾经扛起整个南府边关的身影,看着确实那么的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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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洪19年,妖皇亲征率领50万妖军南下,攻打只有15万由五国五宗自愿参军的年轻子弟兵。是役,山门关破,满军将士皆死。包括曾名动天下的林将军,或者说是峰侠林铮。其身陨前斩杀妖圣4名,破妖皇三尸身的厚土身,令其兵解转世。林铮陨落之时,以神念传诸天:
我之一生,为臣,我无愧君王;为将,我无愧千万百姓;为人,我无愧挚友;独愧对家人。
我一生坦荡,守边十数载,却遭诸王猜忌,受袍泽陷害。我,不甘心!!!
我林铮愿不进轮回,看因尔等神州陆沉。。。。
一声声的魂念在每人的耳旁响起,音若杜鹃啼血,字如黄钟大吕。听声之人不可忘,直接断绝了几大势力篡改历史的可能,因为魂念之声必为真,万民之心不可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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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年,五大宗长老死伤近半,却无人追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