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其雷,在南山之阳。何斯违斯,莫敢或遑?振振君子,归哉归哉!
殷其雷,在南山之侧。何斯违斯,莫敢遑息?振振君子,归哉归哉!
殷其雷,在南山之下。何斯违斯,莫或遑处?振振君子,归哉归哉!
(一)
布满阴霾的暗空,修长而锋利的闪电,天地间夹杂着沙砾的风暴,突然奔涌而至。
打雷了,要下雨了。
南山上,南兮抬头仰望,仿佛看的不是惊人闪电,而是故事。
就在这时,闪电和风暴交织,其间光芒互耀。在这个特殊时日,南兮终于成功看到那消逝的画面——
“红姽婳!你逃不了了!”
天兵和鬼差蜂拥而至,那红衣女子勾唇一笑,颠倒众生。“若我想逃,你们谁能找得到我?”
“大胆!”
接下来天昏地暗的对决,红衣女子慢慢倒了下去,身形俱灭。
闪电倏然一亮,将南兮的脸映得如同九月的寒霜。阿婳啊阿婳,为了叶常昊,你真的是付出了自己的永生永世。
无奈人心渐开明贪嗔痴恨爱恶欲。世间灾祸,皆源于此。汲汲营营功名,利禄,酒色是为贪。戾气重,易怒是为嗔。过于沉迷,难以自抑,由爱生恨是为痴。
佛说,世间有三毒贪、嗔、痴。恨、恶属嗔和痴。欲属贪和痴。去除三毒需戒定慧三学。戒者防身之恶,定者静心之散乱。慧者去惑证理也。
阿婳一贪恋红尘,二嗔于反抗,三痴心守望,最终化成一抹灯芯伴古佛。
思及此,南兮隐隐叹息。
走下山顶,林子风声鹤唳,预示着暴雨的降临。
“姑娘!”
南兮转头,不远处的木屋,有一女子向她频频招手。
“姑娘,要下大雨了,快过来避避。”
只见木屋下的女子,拈花微笑,樱唇欲动,眼波将流。头上髻云高簇,鬟凤低垂,比垂髫时尤俏丽也。
在此南山中,竟还有如此佳丽?
南兮缓步过去,听那女子笑道:“平时很少有人到此,姑娘生得这般迷人,着实危险。”
“我叫南兮。”
“噢,南兮姑娘啊,若不嫌弃,进屋来坐坐吧。我夫君上山去取货,恐怕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南兮进屋,发现四周极其整洁,桌上摆着一个茶杯,那一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盛开的仙客来。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烟雨图》,左右挂着一副对联,不知何人墨迹,其词云:烟霞闲骨格,泉石野生涯。
她不慌不忙坐在椅上,指尖扣着那个异常干净的茶杯,眼神却注视着墙上的图。
“那是我夫君画的图……他工于笔墨,而且善骑射,成亲不久后就画了这图送给我。”女子一边泡茶一边说着,语气里透着某种思绪,“画得很好……我每天都会多看几眼。”
南兮抬眸看她:“你是灵芸?”
女子动作一顿,惊讶:“南兮姑娘如何得知?”
顺着南兮目光看过去,画里落款处有着题词“赠予吾妻灵芸”,故此。
(二)
南山的这场雨,下得近乎暴烈。
外面轰雷滚滚,清冷的风肃杀,灵芸只好将架子放下,掩好窗。
这样,屋里的光线暗淡许多,灵芸正要点灯,南兮相告:“不必。风大。”
她笑笑:“也是。”
“你刚才说,你夫君上山取货?”
这句话让灵芸微微一顿,随即望向门外,“是啊,他很快就会回来的。”想起什么,灵芸纳闷问,“南兮姑娘为何只身一人来到南山,自古南山乃英雄人杰的隐居之地,你是来寻人的?”
南兮轻轻摇头。“我要找的人,不在这里。我知她的结局,也知她于何处。”
“那是……?”
“来看看她曾经的故事,她曾爱过的人。”
灵芸目光凝聚,明显被这个话给吸引了。
“我去了京城,看到她爱的男人在为新王效力。我告诉他,你的娘子已死。他说消息很久之前有人传给他了。我问他,你可曾有一刻想过,放弃一切回到她的身边,与她长相厮守?他沉默了许久,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什么,最后起身离开。”
“在男人的世界里,爱不爱,真的没那么重要。但是在女的一生中,这却能成为一辈子的追求。人死不能复生,她死在自己内心的虚妄里,死在了对过去无法摆脱的固执里……”南兮眼色幽深,素发垂领,“人心善欺己。”
“听起来是个有点不幸的故事……那姑娘也住在南山?”
“她是跟到这里送别她夫君进京。”
“南兮姑娘今来此,就是为了凭吊友人吧?”
“我不算她的友人,只是给了她一碗汤的人。”
“一碗汤?”
“这就是另外一件事了。”南兮摇动手中的茶杯,里面的水映出动人的眉眼,涟漪轻漾,沉淀着丝丝茶韵。
屋顶传来雨水的“啪啦啪啦”声,风猛烈摇晃着门窗,忽的一阵风刮进,吹起南兮的长发,遮住了她深沉的眼眸。
“灵芸夫人,如果世间有一种汤可以让你忘却前尘,你可愿?”
“不愿。你刚才说的,可是孟婆汤?”灵芸诧异,“那是阴间之物,人世不可能有啊。”
“人世有过一次。”
“愿闻其详。”
“据说,阴间阎王转世段清狂,曾与一个叫白雪燃的女子相爱。孟婆汤本是人死后才能喝下之物,但那女子生前喝了孟婆汤,让自己成为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帮助阎王周转灵气,换的他注定失去的双眼,并且助他渡劫。”
灵芸深深感慨:“那女子亦是痴心之至。”
南兮起身,站在门口,看着漫天雨幕,思绪万千。
她背对灵芸,伸手接住的雨滴,在掌心流转,渐渐化为一片晶莹的光。
(三)
木屋前的小院子角落,摆着少许柴火,都是很小的树枝。而散落在旁的粗大木桩,似乎很久未动。
“灵芸夫人。”
“嗯?”
“听说南山上流传着一首歌,你是否听过?”
不知为何,灵芸脸色不太自然。
就这漫天大雨,寂静小屋,南兮开口吟唱,其声清越,烈如箫管:
殷其雷,在南山之阳。何斯违斯,莫敢或遑?
振振君子,归哉归哉!
殷其雷,在南山之侧。何斯违斯,莫敢遑息?
振振君子,归哉归哉!
殷其雷,在南山之下。何斯违斯,莫或遑处?
振振君子,归哉归哉!
每次唱到那“归哉归哉”,灵芸的眼眸就紧紧一颤。
“不要唱了!”
灵芸忽的站起,身体绷紧,眼底闪过压抑的哀伤。
南兮转身直言:“我说了,人心善欺己。”
“什么意思?”
“这个木屋,冷清得不似夫妻两口的住所。桌上只摆着一个茶杯,显然平时只住一人。灵芸夫人你口口声声说夫君上山取货,一般妻子知道相公暴雨天上山还没回来,哪还有心情眉开眼笑招呼别人?院子里的木柴也没砍,你夫君善骑射力气肯定足以帮你砍好那些堆积已久的柴,但没有,只有一些小树枝。加上你注视着外面大雨的眼神,透露的不是担忧,反而是一种淡淡的哀怨。显然,你知道他不会回来……因为,他离开你很久了。”
灵芸脸色煞白,仿佛所有信仰一下子被抽空,僵立在那儿。
良久,她低下头,声音萧索:“你早已看出来了……”
“你一直在骗自己,告诉自己他还在你身边。”南兮指着那幅《烟雨图》,说,“他临走前送你这幅图,画的就是在下雨时,两个人分别的情景。他给你画是要告诉你,他一定会离开。”
灵芸神情痛苦,“不要再说了……”
“你在等他。而且你还一直觉得他已经回到你身边。”南兮奉劝,“灵芸,你切不能陷进去。所求的,无所求的,喜欢的人,不喜欢的人,爱你的,你爱的,到最后终化成空。”
“不!我相信他!我在南山等他!”
“那首传出去的歌,是你唱的吧。”南兮叹气,“等到一生年华过,寂寞空庭单相思,奈何?”
“我有时间。”灵芸坚定眼神,“我还有很多时间,等我夫君归来。那天他离去的匆忙,定有十分重要的事。”
时间。
南兮笑了笑。
好像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还有很多时间。
她往前踏了出去,大雨渐渐止息,身后是灵芸的叫喊:
“你去哪里?”
“回我该去的地方。”
南兮顿了顿,回过头,灵芸赫然一惊,那……那是一张遍布皱纹的恐怖老脸!哪里还是刚才的美艳迷人模样。
“忘了告诉你,我姓孟。”
孟南兮!
——我不算她的友人,只是给了她一碗汤的人。
——灵芸夫人,如果世间有一种汤可以让你忘却前尘,你可愿?
是孟婆汤!!
南山天地间,一老妇骤然消失于雨后,唯留叹息,隐约回响。
想人间婆娑,全无着落。
看万般红紫,过眼成灰。
篇末语:
《毛诗序》解此诗为“召南之大夫远行从攻,不遑宁处。其室家能闵其勤劳,劝以义也”。关于此诗的主题,不仅今文学派的三家无异议,而且后来的解诗者也无大的争论。虽然所思念的对象不必如《毛诗序》之泥定为“大夫”,但从诗中所称“君子”来看,则这位行役在外者当是统治阶级中人,不可能是平民百姓。
其误处在“遑”,遑即是慌张而走、慌张。引申为惶恐,慌张之意。没有闲暇的意思,而论说“遑”有闲暇的意思是出于《玉篇》。非也。本诗用雷声起兴,是有深意的,欲用上天之意的雷声惊醒“君子”。或许是君王出游,官僚谏王之意也。
此诗均以雷起兴,却变易雷响的地点,不仅写出了雷声飘忽不定的特点,而且还引逗出对丈夫行踪无定的漂泊生活的挂念,诚如胡承珙所云:“细绎经文三章,皆言‘在’而屡易其地,正以雷之无定在,兴君子之不遑宁居。”(《诗经后笺》)“遑”、“息”、“居”三字则层层深入地表现了忠于职守、不敢懈怠的态度。此诗的每一章虽只寥寥数语,却转折跌宕,展示了女主人公抱怨、理解、赞叹、期望等多种情感交织起伏的复杂心态,活现出一位思妇的心理轨迹,堪称妙笔。初读此诗会不得要领,或以偏概全,产生上文所述的岐见,因而姚际恒会这样批评朱熹:“夫冀其归,可也,何必美其德耶!二义难以合并,诗人语意断不如是。”殊不知诗作为心灵的自白,断不是非此即彼的逻辑推理,可以说诗人之语正当如是。此诗之妙正在于其上下不一的语意转折,在否定亦复肯定中呈现活的心灵。此外,此诗的语言简洁朴素,齐言中又有长短相错,模拟说话的声口,在一唱三叹中倾吐衷情,颇为传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