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刚刚转到大街之上,就只见前面有四五个大汉扭着一个人,大声骂道:“你这大胆的强盗,敢到这儿欺负人,走,随我们去见太爷!”那个人一个劲儿地挣扎,但是,他人单力孤,挣脱不开。戴宗越看那人越眼熟,非是旁人,正是梁山的神算子蒋敬。戴宗大喊一声:“蒋敬贤弟,你因何在此啊?”蒋敬正苦于摆脱不了那几个人呢,猛听戴宗一喊,他心说:“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哇?”抬头一看,是戴宗,蒋敬可乐了:“戴宗哥哥,快来救我!这班歹人赖了我的货物,反倒毒打于我,还要拉我去见官,真是没了王法了!”戴宗走上前来,冲那几个人说:“你们将他放开!”为首的大汉翻翻眼皮,看了戴宗一眼,他一撇嘴:“你算哪根儿葱啊。敢到此来管闲事?”说完,扭头儿拉着蒋敬就走。“大胆!”两个孔目从后边儿走了过来,“你这厮也太无礼了!你知道跟你说话的是谁吗?此乃当朝童大人的差官,得罪了上差,叫你吃不了兜着走!还不将人放开!”那大汉认识这二位孔目,见他们这么说,就叫另几个人松了手,放开蒋敬,可嘴里还嘟嘟囔囔:“哼,有账不怕算,咱慢慢再说!”说着,带上几个人走了。
两个孔目一看那大汉带人走了,转脸和蒋敬说:“足下既是统制的故友,就请同到酒家喝上几杯,有什么话慢慢说吧!”蒋敬也不客气,跟着他们来到一家挺气派的酒店。孔目命小二摆上一桌上好的酒席,请戴宗和蒋敬上坐,他们二人一边儿一个相陪。在酒席筵间,戴宗给大伙儿互相引见了一番。酒过三巡,戴宗就问蒋敬:“贤弟,你什么时候到的建康啊?因何与那几个人纠缠不清呢?”蒋敬一抹嘴:“哥哥有所不知,当初小弟不愿为官,回到潭州老家。您知道,我是闲不住的人,总在家呆着也不是个事儿,我就拿了些本钱去四川贩运了一些药材,到建康来卖。刚才那个为首的大汉名叫甘茂,人送外号中山狼,乃是本地的一个破落户,专门欺压外地客商,赖人货物。药行忌惮他的威势,做保叫我赊给他黄连、川附,共价值一百两,说好十日之后给钱,可没想到,三个月过去了,没见着一厘钱。我要讨还银两急着去湖广买米,早上和他去要账,他跟我耍赖。也不知道他怎么知道我是梁山的人,他说昔日在梁山,我劫过他价值千金的钱物,叫手下无赖将我一顿乱打,还要扭送建康府,请太守将我解往东京,说我意欲谋反。您说,这是哪儿跟哪儿啊!还讲不讲理呀?”蒋敬所说的“潭州”,就是今天的湖南省长沙市。戴宗一听,十分生气,他和两个孔目说:“二位,我兄弟蒋敬,当初从征方腊有功,按理也应授统制之职,但他辞官不做,安守本分做些生意。可这建康府的无赖也太气人了,不但赖了他的货物、动手打人,还编造出这么多没影儿的话来,真是太可恨了!等后日我领了回文、辞谢太守之时,非得请求太守给他作主不可,届时,还要仰仗二位从中帮忙。”两个孔目连连点头:“不瞒统制您说,这甘茂是太不像话了,我们大人也曾惩治过他,可他屡教不改。这事儿,您和大人说了,少不得我们二人实地办理,您放心,我们一定为蒋先生追回银两,再问他一个大大的罪名,好好治治这小子。今儿,咱先不说这些烦心事儿,来,踏踏实实喝酒,一醉方休!”戴宗,蒋敬举杯向二人道谢。这酒一直喝到二更天才散,都有点儿醉了,戴宗和蒋敬说:“贤弟且同我一起回客店安歇,明日歇息一天,后天,我与你去见太守。”蒋敬点头答应,两个人辞别二位孔目,回到戴宗所在的客店。
到了客店之中,二人喝了点儿茶,酒劲儿稍微过了一些,蒋敬问戴宗:“我听说兄长在东岳庙出家,因何到此呀?”戴宗一皱眉:“唉,一言难尽啊!本来我已脱离凡尘,不问世事,可谁成想,童贯奏过圣上,仍加授都统制之职,要我到军前效力。本州太守又亲自来请,无奈,只好到了北京,在军中传递文书,奔走了半年。前几日,我要辞官归山,童贯又叫我送一份紧急文书到建康来。等回文下来,我回去交差,马上回岳庙出家归隐。朝廷新近与金国通好,灭了辽国,金人无信,将来恐怕会有大变乱发生,我还是远离红尘的好。欸,李应、裴宣等人占了饮马川,阮小七、孙立等人聚义登云山,这些你都知道吗?”蒋敬一听:“我倒是有所耳闻,不过,因相隔太远,详细情况不太清楚。”戴宗说:“这么着,贤弟,后天我帮你追回银两,你回到家中置办些田产,踏踏实实过日子,别再出来东跑西转的了,这世道太乱,免得招惹是非。”蒋敬点头:“兄长言之有理,我也正有此意。”二人聊了半夜,这才同榻而眠。
休息了一天,转过天来一大早,戴宗、蒋敬用过早饭,来到府衙。戴宗就把中山狼甘茂赖了蒋敬的货物,还诬陷蒋敬并在闹市打人的事儿和太守讲述一遍,太守大怒,立刻命人把甘茂带到府衙。太守升堂,请戴宗坐在屏风后听审。时间不大,甘茂被带上大堂,太守一拍惊堂木,两边儿衙役一喊堂号,甘茂就有点儿哆嗦,变颜变色的,但这小子外强中干,稳稳心神,还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太守问他讹蒋敬货物、行凶打人的事儿,他拒不招认。旁边儿和戴宗不错的那两个孔目就低声和太守说:“大人,这小子是个滚刀肉,这么问,他不会招认。俗话说‘人是木雕,不打不招;人是苦虫,不打不成。’您赏给他几十大板,他立马儿就全招了。”太守听完点点头,吩咐人将甘茂重打三十大板。那些衙役们,平时也恨甘茂,这小子是欠收拾,今儿大人叫打他三十板,衙役们可乐了,狠狠揍他一顿,解解恨再说。两个身强力壮的衙役,把甘茂摁倒在地,铆足了劲这通揍哇,把甘茂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浸湿了裤子,疼得他一个劲儿学鬼叫。打完之后,太守问他招是不招,到这会儿,甘茂再也扛不住了,一五一十全招了。太守命衙役跟他回家取银子,一分不少还给蒋敬。这事儿处理完了,蒋敬出了气,也拿到银子了,戴宗一再向太守致谢,然后,领了回文,辞别太守出府,又和蒋敬谢过了那二位孔目,兄弟二人回到客店。戴宗说:“贤弟记住我的话,早早回家,免生是非。愚兄我得走了,日后得暇,贤弟可到岳庙找我,咱兄弟他日再会。”蒋敬眼泪下来了:“兄长的话,小弟记下了,您一路之上多多保重,一有机会,我就去岳庙看望兄长。”兄弟二人依依不舍,互道珍重,分头上路。
放下戴宗不说,咱们单说蒋敬。送走戴宗之后,蒋敬回到自己所住的客店,他想:“戴宗哥哥说得有理,可眼下建康连年荒旱,粮米欠收,米价昂贵,而湖广却年年丰收,米价低廉。我不如把所欠的账都讨要回来,然后,去湖广贩运一些米到建康来卖,肯定会大赚一把。如果拖延迟久,米船来得多了,那利儿就小了。我做完这笔买卖,就返回老家,老老实实呆着,再也不出来了,那也不为迟晚啊!对,就这么办!”蒋敬打定了主意,立刻去收讨欠账。要了两天,收回了五百两银子的欠账,还剩二三十两的零头儿,一时半会儿还给不了。蒋敬一看,嗐,干脆,这点儿小账留着回来再讨要,如今必须早点儿雇船奔湖广贩米。合计好了,蒋敬到龙江关上雇了一条江西的三板船,把自己的行李装好之后,蒋敬催促船家开船。
两个船家对蒋敬是小心服侍,蒋敬挺满意,就问他们:“敢问二位高姓大名啊?”其中一个宽脸膛、腿短体胖、年纪稍大点儿的说:“我姓陆,人送绰号癞头鼋;这伙计姓张,人送绰号雪里蛆。”说完,用手一指另一个浓眉瘦脸的年轻的,给蒋敬介绍。蒋敬听完一皱眉,心说:“这俩人这绰号怎么让人听着这么别扭哇!又是癞头,又是蛆的!别扭归别扭,可这俩人对蒋敬十分殷勤,让蒋敬也挑不出什么来。
一路之上,平安无事,没用一天,差三十里水路,就快到江州了。突然,天变了,本来江上风平浪静,转眼之间,刮起了西风,白浪滔天,船只不能前行。工夫不大,天上彤云密布,大雪纷飞。没办法,船家只好找了一个叫老鹳渚的地方停住船只。这老鹳渚是个荒凉所在,岸上不过有十几户人家。癞头鼋说:“我们连日来总是喝客官的酒了,今日风起雪降,乃是天意要留我等在此处停泊,天色不早了,我们就在这儿过夜吧。天气寒冷,待我弄些酒菜来,喝两杯暖暖身子,也借这个机会还客官个礼。”说完,跳上岸去。蒋敬说:“欸,若买酒菜,我这儿有银子,不用你们破费。”雪里蛆说:“客官太客气了,怎么能总叫您花钱呢,我们也该买点儿酒菜孝敬您了,难道您还怕我们连这点儿买酒菜的银子也没有吗?”蒋敬听他这么说,就点头答应了。过了一会儿,只见两个人提了一只大公鸡、十来个野鸭子、一段鲟鳇鱼,抱着一坛子酒回到船上。两个船家一块儿动手,炖鸡煮鸭子,时间不大,收拾停当,把酒菜摆到舱中小桌上,请蒋敬上坐,二人殷勤劝酒。
蒋敬做梦也没想到,酒无好酒,宴无好宴,今夜他要大难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