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飞快地到来,到了搬家的日子。
今天也是简美澜出院的日子。
回音早早地起床,简单收拾了几件行李,然后坐在客厅发呆。
目光扫过家里的每一样家具,一件一件,她想要尽可能再多看一眼,她害怕会忘记它们的样子,忘记与爸爸之间的回忆。
晨风微微掀起素白的窗帘一角,漏进来的朝阳映照着墙壁上起起伏伏的落影,显得晦暗不明。
那些专属于她和爸爸之间的快乐回忆在她眼前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闪过,让时光氤氲。
自从简美澜离开后,爸爸担心她为此太过难过,于是比以往加倍地对她好。
他原本是随心所欲不拘小节的人,为了心爱的小女儿,他慢慢变得精细讲究,他可以没日没夜守在厨房,反复练习各式菜肴。从幼儿园到高中,每次家长会他都会记得按时参加,从来没有一次缺席过。
在父女相处上,他也很讲究。送她参加舞会,为她报补习班,每个周末带她购物,邀请她的朋友到家里来玩。无论何时她都可以挽着他的胳膊撒娇,把心血来潮时的愿望说个遍,而爸爸往往从不拂她的意,像普天下的父亲一样,他愿意做一切事,只要能令他的小女儿快乐。
她崇拜他的一切,每时每刻她都在为自己的爸爸而感到骄傲。
他是她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
所以,在没有简美澜的日子里,她仍然过得很快乐。
因为。有最爱她的爸爸在。
这些年,她常常想起八年前的那一天。
那一天犹如一场噩梦,纠缠了她整整八年。
心底那个巨大的伤口久久未能愈合,在无数个夜晚被翻出,露出鲜血淋漓的一面,蚀骨之痛在晦暗寂静的黑夜中如洪荒巨兽苍苍而来,笼罩、吞噬一切,让她如临末世之境,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她闭了闭眼,一颗剔透的泪珠从眼角滑落,很快就不见了。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可不可以把那天再重来一遍?
如果重来一遍的话,她一定不会再任性,不会再说那些话,不会惹爸爸生气,不会横穿马路,不会让爸爸担心。
那么,她就可以平静地见完简美澜,然后和爸爸携手回家。
没有那一耳光,没有交通事故,爸爸还在她身边,她依然很幸福。
她常常这样幻想,常常这样自欺欺人。
斜阳穿透窗棂,光线暧昧绵延地从窗外沁透进来,卡在她的眼皮上,抬头。有一瞬间,阳光中看到爸爸依旧清俊的脸庞,散发着明晃晃的光圈,一如从前她无比熟悉的样子,和风吹散了那些回忆,视线变得逐一模糊。
“叮咚叮咚!”
门铃声突兀地响起,回音从回忆中清醒,起身去开门。
不意外地看到来人,是赵景深。
“东西都收拾好了么?”她眼角明显的泪痕让他皱眉。
“嗯。”她淡淡地应了一声算是回答,转身去拿行李。
“我来吧。”赵景深跨步上前,先一步拿过放在门边的行李箱,径直往门口走去。
回音走到门口,回头深深地看了眼,然后轻轻地关上了门。
爸爸。我会离开一阵子。不过你不要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等我。
一路上,赵景深专心开车,回音沉默地看着窗外,谁也没有开口,气氛一片沉寂。
很快到了景园。
她站在雕花大门前,看着一如当初的风景。美丽依旧。
只是,心情早已不同往日。上次来,她是访客,带着满心的不甘与怨恨来质问简美澜索要赔偿金。这次,她却成了房客,要和这世界上最讨厌的人同处一室,朝夕相对。她不由感慨世事无常,人生难料。
这一刻,对简美澜一家的陌生感与对未来生活的不确定让她内心充满了惶恐与不安,她不知道今后将面对的是什么,又会有什么样的事发生,但她唯一可以确定的一点就是,她总有一天要从这里离开,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
可是,她现在不能走。
赵景深停好车,回头便看见回音站在门前发呆,神情淡漠又冷清。
他不知道如此费尽心思让她住进来到底对不对,但是他唯一可以确定的一点就是,他想要把她留在身边。
只要她可以留在他身边,就好了。
“进去吧,简阿姨已经在里面等着了。”他走到她身旁,轻声道。
回音没有回应他,也没有看他一眼,径自朝前走去,走向未知的未来。
不管怎样,她终究是离他更近了一点。
赵景深看着她倔强又孤单的背影,眼里浮现些许无奈,顿了顿,也提步跟了上去。
“回音,小景,你们回来了!快进来!”
不出意外地,对上简美澜带着些许讨好意味的完美笑脸,回音愣了愣,看着她满脸欣喜地招呼她,语气温柔。
“累不累?要不要先休息下?晚饭马上就好了,一会儿你赵叔叔回来了就开饭……”简美澜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上下打量着回音,“怎么又瘦了,你一个人有没有好好吃饭……”
被简美澜拉住手,回音不由僵了一下,眉头微皱,然后把手抽出来,淡淡地问道,“您的身体怎么样?”
回音带着些抗拒的不自然动作让简美澜有些许尴尬,但很快她又作出毫不在意的样子,“哦,我很好,已经完全没事了,你不要担心。你累不累?我先带你去看看房间好不好?”
回音点点头。
“我来帮你拿行李,不过你就带这么点行李吗?不过没关系,这里什么都有,我都帮你准备了,你只要住进来就好……”絮絮叨叨说着,简美澜伸手就要接过回音手中的行李箱。
“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可以。”
简美澜顿了顿,但她深知他们父女俩一模一样的倔脾气,只好不再坚持,转过身亲自引她上楼,“那好吧,来,我带你上楼。你的房间在二楼,楼梯有点陡,你上来小心些……”
回音跟着简美澜上了二楼,踩着有着繁复花纹的地毯,穿过长长的走廊,脚步寂静无声。
简美澜打开走廊最里面的一扇门,站在门边,侧过身展示给回音看,“这就是你的房间,看看喜不喜欢?”
房间并不是回音想象中的奢华富丽,反而有种恰到好处的温馨与舒适。房间面积不大,大概有三四十多平,一人住绰绰有余,格局开阔又错落有致,房间摆设简洁又有格调,一看就知道布置的人很用心。
“还满意吗?”简美澜小心翼翼地看女儿的眼色,一副生怕她对房间并没有什么不满意地样子。
“很好。”回音点点头。
“你喜欢就好。”简美澜一直提着的心放下了,眉梢都带着喜色,“那你先休息吧,一会吃饭的时候叫你。”
晚饭时间,四人围着桌子一起吃饭。
“回音,今天是我们正式成为家人的第一天,叔叔真的很高兴,欢迎你。”赵鸿锴看起来很高兴,特意让赵景深开了瓶红酒,还未喝酒,脸色已经可以和色酒媲美了。
不得不说,赵鸿锴有种天然的魅力与从容的气度。他身上穿着得体舒适的家居服,头发梳的一丝不乱,举止闲适淡然,处处彰显出一个企业家的良好风度与气场。
和爸爸……截然不同。
“给您添麻烦了。”回音礼貌地回道。
“都是一家人了,这么客气干什么?”赵景深居然主动跟回音碰了一下杯子,“以后就把这儿当自己家,不要那么拘束。”
回音连忙端起酒杯,回应了下他,“谢谢叔叔。”
“哎呀,”简美澜连忙拦住她,把她手里的酒杯换成橙汁,说道,“回音还小,喝什么红酒?喝橙汁就好。你也少喝点,你忘了上次喝成什么样,连回家的路都忘了吧?”说完嗔了他一眼。
“今天不是高兴吗,干嘛还提以前的事。”赵景深不在意,依旧笑呵呵,“还有啊,小景,以后回音就是你妹妹了,你这个做哥哥要好好对待妹妹,知道吗?”
赵景深依旧一副淡淡的模样,“您不必担心。”
晚饭后,简美澜陪回音上楼休息。
“回音,你刚来,肯定会有些不习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妈妈说。”简美澜细心地帮她铺好被子。
回音从背后看着她,以前好像并没有发现她原来这么瘦,背后的蝴蝶骨都支棱起来了。
简美澜没有听见回音的回答,好奇地回头,却发现回音正看着她发呆。
“怎么了?”她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好像和小时候记忆中的那张笑脸重合了起来。
回音顿了顿,很快回过神,掩饰掉眼里多余的情绪,“没什么,有点累了而已。”
“累了?”简美澜连忙说着,“哦,你看我,你搬过来一定累坏了。那我就先出去了,你早点休息。”
回音送她到门口。
“有什么事的话随时叫我,我都在。”简美澜不放心地说道。
关上门,把简美澜的关心一并关在门外,感觉有些累。
不一会,有人敲门。回音以为是简美澜,有些不耐地打开门,“还有什么事——”
对上一双幽深的眸子。是赵景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