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哪儿也不去了
安陵街道上,伍桓坐在路边一棵树下乞讨。
一位中年妇女领着一个小女孩走来,将手中的托盘放下,上面有米饭和菜。过了一会儿,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柱拐杖佝偻着,颤颤巍巍走来,把手里的一串环形油炸食物放在簸箕里,然后蹒跚离去……很快,就如同上供一般,地上摆满了各种食物。
伍桓也不客气,大口吃着。
天空中乌云密布,远处传来隆隆雷声,由远而近。突然,一道闪电,随即响起一声惊天霹雳,大雨倾盆而下。
伍桓手忙脚乱地卷起铺盖,挑起担子就跑。他浑身湿透,跑到一户人家的屋檐下避雨。这一淋雨,便受了风寒。他打开被褥裹在身上,坐在树下缩成一团,面色苍白,在不停地打抖。
几个年轻的农夫挑柴走来,见伍桓裹着被褥蒙头躺在屋檐下昏睡,便放下担子走了过去。一个叫甘齐的精壮小伙子轻轻推了推伍桓,叫道:“哎,醒醒、醒醒。”
伍桓没反应。
甘齐把手伸进被褥,摸了摸伍桓的头,一怔,对旁人说:“他病了,烧的厉害。走,把他弄到祠堂去。”
几个青年七手八脚地将伍桓搀起,扶上甘齐的背。其他人挑着伍桓的担子一起离开,来到安陵宗祠内。
祠堂大殿正中有一张长案,案上有香炉,上面悬挂着一幅巨大用锦帛绘制的大禹的画像,大殿两侧各有数间厢房。几个年轻人在一间屋内铺上干稻草,将伍桓放下。有人抱来被褥,给他盖上。还有人请来一位老医生,为伍桓把脉、针灸。汤药煎好了,人们服侍他喝下。
在此后的三天里,每天都有人前来给伍桓送药送食物。三天后,他的病好了,又回到原来行乞之处,坐在树下继续乞讨。令他没想到的是,百姓们还给他搭了一个窝棚,作为他的栖身之所。
伍桓也不客气,心安理得地享受人们的馈赠。
此时,已是公元前225年春分时节。按照当地习俗,每年春分,安陵君要登坛祭日。而且一连三天都是墟期,也就是赶集的日子。因此这一天,安陵闹市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一头黄牛和几只羊被拴在一根粗木桩上,一旁搭着一张巨大的案板,上面放着一把巨斧和一把尖刀。案板前的木架上吊着羊肉,地上有一块大磨刀石。案板一旁,有一类似天平的大型衡器,用木架支起,两头各有绳子系着铁钩。案板前围着不少百姓,纷纷起哄:“子鹫,来一个。”、“子鹫,给我们露一手。”、“子鹫,让我们看的高兴,保证多买你的肉。”、“是啊、是啊,快点啊,我们都等急啦。”
子鹫走了出来。只见他脱去衣服,露出一身黑油油如铁铸般结实的肌肉,走到木桩前,解开绳子,牵过黄牛。于是,人们纷纷向后退,让开较大空间。
子鹫双手抓住牛角,开始与牛较劲,在人们的助威呐喊声中,子鹫用力将牛扳倒在地,死死按住牛头。牛的四蹄乱蹬,拼命挣扎,但被按住不能动。子鹫发力,如雷鸣般大喝一声,只听得喀的一声,将一支牛角活生生地拔了下来。
牛痛的在地上打滚挣扎惨叫。
子鹫举着滴血的牛角向大家展示,人们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紧接着,子鹫杀牛放血,用绳子捆住牛头,将整头牛吊在树上,操起尖刀,开始剥皮、开膛取内脏、分解牛肉。许多外地的肉贩子纷纷围拢上来买肉,很快整头牛卖完。子鹫又如法炮制,宰杀、分解了几只羊。时至中午,所有的肉都卖完了,人们渐渐散去。子鹫收拾完毕离开。
当经过伍桓乞讨之处时,子鹫远远望去——只见伍桓坐在窝棚前,正津津有味地吃着,面前堆满了食物,而且不断有人来送。
子鹫走到伍桓跟前,蹲下来,问:“这几天过得好吗?”
“好,很好。”
“那就好。吃吧,吃饱了接着睡。”
伍桓伸手去抓食物,被子鹫一掌打在手背上。伍桓一缩手,一愣。
子鹫喝道:“你还真吃啊?”
“怎么啦?”伍桓眨巴着眼,不解。
“怎么啦?你可真有福气呀,就像安陵君一样,让所有人养着、供着,你打算就这么住下去?”
“安陵君是此地的领主,人们供养他,实出无奈。而我只是一个穷困潦倒之人,人们救助我,是自愿的。”
子鹫狠狠朝地上呸了一口:“呸,简直是厚颜无耻。”
“哎,你怎么骂人呢?”
“骂你?我还想揍你呢。我告诉你,此地常有乞丐光顾,可没几天便走了。为什么?就因为安陵人心太善,那些乞丐没脸继续在此行乞。你看来是个读书人,还不如一个乞丐。”
“你要赶我走?”
“我不是要赶你走,而是看不惯你这样的不劳而获之人。”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於人......”
子鹫又狠狠呸了一口,打断:“呸,你就像那癞蛤蟆,叫声响,肚子大,里面是空的。”
“实者,虚也;虚者,实也......”
子鹫喝道:“住口,你想要留在安陵,就不要做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否则,你就给我滚出去。”
伍桓连连摇头自语:“小人,小人也,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你这人还知道不知道羞耻?”
“什么意思?”
“你就这样心安理得地享受别人的馈赠吗?你简直就是一只硕鼠,一只不劳而获的硕鼠。”接着,子鹫开始动手拆窝棚,先是把茅草顶掀掉,然后把木桩逐一拔掉,一边干,一边说:“你再说下去,我都要为你羞死。你四肢健全,头脑清醒,凭什么要别人养活你?我在安陵,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你这样不要脸的下贱之人。”
伍桓坐了起来,呆呆地望着他。
子鹫喝道:“你还看着我干什么?还不快点收拾一下跟我走?”
伍桓只得爬起来收拾东西。收拾好了,挑起担子,乖乖地跟在子鹫身后走了。
回到家里,子鹫继续训斥伍桓:“我们安陵人,最见不得就是有人乞讨。他们有一口吃的,也会分一半给你。你知道吗?他们都活的不容易,一年到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除了安陵君和少数几家富户,谁也没有多余的食物。你这样让别人象供神一样供着,会给人们增添多大的负担,亏你还是个读书人,你的圣贤书都读到哪儿去啦?”
伍桓象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坐在一边,听子鹫训斥。一边听,一边偷眼望着木几上的半碗酒,悄悄地伸手拿过,一口气喝光。
“原来你还是个酒鬼。”子鹫看了他一眼说:“从今天起,你就住在我这里。不过,安陵人对你有恩,你总得为他们做点什么。”
“你要让我做什么?”
“我们这儿大多数人,都是斗大的字不识半升。想读书识字,又没人教他们。你不是什么狗屁士人吗?就去教书好了。”
“我.......”伍桓很不情愿,想说什么,子鹫把眼一瞪,喝道:“我什么我,就这么定了。”
伍桓无奈,只得答应。
当晚,子鹫找到甘齐,让他分头通知各家各户:凡有愿意识字读书者,于次日起,每晚前去安陵宗祠听伍桓教学。
一时间,人们兴奋不已,奔走相告,如同有天大的喜事降临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