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言能在鏖战中时刻保持淡然状态,是因为以他为中心方圆的十丈范围内,一响一动皆避不过经由小周天十二式加持过的敏锐听觉探测,这正是他自始至终维持着对敌优等态势的根本所在,也是他最初预设这套脱困方案的基础依仗。
故而新出现在三丈外的鬼奴完全在他意料之内,此人因左胸肺部受创变得越渐粗重的呼吸声,失血过多导致其虚脱踉跄的凌乱步伐声,以及面临死亡恐惧下的心跳加速细微律动声,无一不在向余言时刻“汇报”着动向与方位。
如果说一切尽在余言掌控之中的话,那么和余言相隔三丈距离直面对视的这名鬼奴,正处在一场莫名其妙不显真实的灾难里。
这场灾难起源于暂歇地不远处的湖滩边跑来一名落单鬼奴,为求万无一失的将这名鬼奴擒杀夺其青渊门签令,精心设计的围杀自然而然的展开。
可没等到这名落单鬼奴彻底钻进包围圈,也没等到约定好的进攻信号响起,埋伏在草丛里的他却等到一根突如其来的木棍骤然贯入左胸。胸口伤处的痛觉反应还未传递全身,他已经被自己的恐惧率先淹没理智,撕心裂肺一声惨嚎,将手中的简易木质武器胡乱的朝正前方挥动,妄想给予对方以还击。
仅三息过后,胸口传来的无边痛楚让他停下无谓的攻击动作且渐渐恢复些许理智,他拨开身前的草木阻碍,看到一名自己的同伴快速冲进一幕密集的枝藤屏障内,随即就传出一阵嘈杂的缠斗与叫喊声。
他捂住左胸的伤口踉跄起身,重伤之下想要寻求同伴的帮助,可千辛万苦走到近前看到的却是令他目瞪口呆的场景。
一块凌乱狭小的枯草地里,三人队伍中主心骨的队长趴在血泊中,后心位置插着一根木棍,连同后腰上的狰狞血洞齐齐往外泛着血泡淤沫,殷虹一大片动也不动,早没了生息。
另外一名同伴的处境更是触目惊心,此时此刻正被一根草绳勒住脖子悬空挂在一根尺许粗的树杈上,挥动四肢在空中张牙舞爪的胡乱挣扎,已成酱紫色的脸上眼珠子暴凸血红,七窍滋滋渗血,全然没了人貌,离断气只差一步之遥。
攥着于他同伴而言不亚于夺命锁另一端的是一名浑身浴血的鬼奴,此人虽然血污草屑沾满全身,可隐约得见内里嫩白健康的皮肤,还有梳顺系于脑后的黝黑长发,麟角分明的脸庞上眉形和嘴唇弧度皆精致,整体搭配的十分协调耐看。
最引人注目的是其淡然的眼神,眼神淡然的在他看来有些过分夸张,杀人后和正在杀人时能保持如此淡然的眼神,让他觉的异常惊悚。
在对上这双眸子的瞬间,他下意识的选择逃走,准备有多远就要跑多远,不顾已死的和将死的同伴他返身夺路狂奔,仿若已经忘记胸口肺部的创伤歇斯底里的狂奔,只想尽早脱离此人淡然目光的注视范围,妄想结束这场莫名其妙却真实不虚的灾难。
淡然目送三丈外的鬼奴仓惶逃走,余言仍旧立在原地拉着手中草绳不放,直到身后挂在半空中的鬼奴彻底停止挣扎,他才有条不紊的松开草绳,手持抢来的木枪循着方向缓步追去。
他走的不疾不徐,根据自身敏锐听觉探知到的声音讯息,以及淋在脚下再明显不过的血痕踪迹,仅仅片刻功夫,前后距离不足二十丈,余言就看到那名左胸受伤的鬼奴正奄奄一息窝在一处草丛堆里。
此番故意拖沓并不是余言贪恋杀戮过程,而是他认为能在绝对安全保障的前提下,无需身涉险境以命相搏,可知濒死绝望之人最容易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与斗志。
利弊权衡是余言最拿手的天赋之一,过往的经历也教会他必须时刻谨记将自身安危放在第一位的准则。
就像现在,左胸肺部遭受重创大量失血,还不顾伤势强行剧烈运动奔走,此刻窝在草堆里的鬼奴已经回天乏术,即使余言放弃抵抗愣在原地不动,他也伤及不到丝毫,就连稳稳站立起身的力气都欠奉。
可虽然失去了反抗能力,嘴巴还可以动,看着余言正居高临下面无表情的望着自己,他苍白如纸的脸上已毫无人色,哆哆嗦嗦的颤声道:“求求你别杀我,我不想死…”
余言并未作答,他在对方腰间搜出一枚黄色的青渊门签令,旋即扭头就走,还没迈出去七八步,他又突然停下,语气有些异样的回头问道:“你确定不用我杀了你吗?”
一阵沉默,看看自己胸前的殷虹伤处,又看看自始至终拿在手里的木制武器,再看看站在不远处满身血污的余言,窝在草丛堆里濒死的鬼奴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这一刻仇恨和痛楚消失,只剩下人性最本能的渴望,明知今日必死无疑时日无多,他仍旧虚弱的祈求道:“不用,我怕…”
蝼蚁尚且偷生,何若于人,何若十二三岁少年,哪怕只能残喘几个时辰,亦不愿轻易放弃自己生命。
并不是余言突发善心绕人一命,而是即便他不动手杀人,此人拖着残喘之躯也撑不了太久,如此又何必多此一举。更不是余言大发慈悲想要主动帮此人了结生命以消除肉体折磨,而是他最见不得毫无希望的煎熬,因为他同样经历过,深知其中绝望滋味,且记忆印象无比深刻。
得到准确答复的余言准备按原路返回,突然觉察临近的几颗树上飞出几团拇指大小的黑球,黑球在空中一涨一缩间聚拢飞至窝于草丛堆里的鬼奴头顶,后猛地散成无数密密麻麻黑点,一股脑的蜂拥钻入下方鬼奴的七窍。
这名鬼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外露的皮肤裂出一处处破洞,手指与鼻梁之类凸出体表的部位迅速消减,清晰可见密集成群的黑点于内快速蠕动,隐约还能听的到吞噬骨骼血肉的怪异声响。
十息未到,原本几团拇指大小的黑球再次由无数黑点聚集腾空,体积统统膨胀至成人头颅般大小,它们在空中嗡嗡作响飞荡两圈后,又隐入周围的树丛消失无踪,只留原地空荡荡的破损衣裤和一滩鲜血与体液混合的潮湿斑痕。
余言震惊的看着这一幕,以至于忘记潜在的危险,当他反应过来想要逃离此处诡异之地的时候,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古怪黑球都已经消失,他心有余悸的干干问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缄默半天的青魔在适才一番激斗中毫无动静,现在却接话回道:“这是孽虱,肉食类群居性低阶玄宠,单个的攻击能力不强,数量累计到一定程度后在低阶玄宠中单论破坏力当属佼佼者,但凡有活物从其蛰伏范围内经过,必定遭受无休无止的缠噬。”
“你早就知道它们的存在?”余言从青魔简洁的回答中听出一丝蹊跷之处,略带疑惑的追问道。
“当看到青渊门配发给予你们的七色签令是由价值不菲的阴桦木材质之时,老夫就有所怀疑,后来又发现这地狱南苑试炼场地连环连岛的地形类似于‘四象聚阳困阴阵’的布局,老夫这才断定此地必定育有喜阴玄宠,只是老夫未能猜到居然是饲养代价消耗极为偏门的孽虱。”青魔的回答很干脆详尽。
余言将搜来的黄色青渊门签令收入腰间,自语道:“这青渊门着实煞费苦心,给每一名参加试炼的鬼奴配发阴桦木材质的七色签令,以便安全行走在遍布孽虱的试炼湖心岛,将签令分七色融入试炼规则的同时,还能有效的阻止鬼奴将自身所属的签令藏匿起来,以防开灵试炼的规则产生重大漏洞,最终导致无一人通过试炼取得通关名额。”
“想来正是这方面原因。”青魔的语气悠悠,听不出真实情绪,他继续说道:“刚才的一番打斗动静不小,此地已不宜久留,老夫建议还是速速离去为妙。”
无需青魔提醒,余言在确定孽虱暂时对他来说毫无威胁的时候,就一边时刻不忘戒备的沿路折返,一边暗暗下定决心以后要是遇到此类怪异惊奇的一幕,肯定要以淡然清醒的状态去面对,绝不能像今日这般傻楞在原地不动,将自身安危交予冥冥中的运气一说。
重新回到凌乱狭小的枯草地,两具尸体一仰一躺仍旧倒在原处,上前逐个在腰兜里翻出青渊门签令。显然余言是这三人小队伏击的第一个猎物,他们在此之前毫无所得,只有两枚签令一紫一青再无其余收获。
七彩签令分别是红、紫、蓝、青、黄、绿、灰,现在余言已经拥有紫色两枚、青色一枚、自己红色一枚、黄色一枚。
满意的将五枚签令用细草绳捆好收入腰间,余言刚要提着夺来的木枪离去,突然眼角余光无意瞥到一处与他离开前略有细微差别的环境改变,他悚然一惊,翻转手中木枪瞬间摆出防守态势,微眯眼角沉声道:“此地就我独自一人,何须鬼鬼祟祟躲在暗处,还不如光明正大现身一较高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