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元英是在昨夜里寅时,突然有家丁急报,才知道老贞头一家逃跑的,赶紧叫家丁备马叫人,立即穿衣起床,带上数十士兵,举着灯笼火把往出事山口跑。
好在人被守卫士兵全部抓获,虚惊一场,口头奖赏一番士兵后,逐令众人将老贞头老小五口,连夜押回二桥口,四个人手镣脚镣并用,一字排开,锁在台上固定的一条大铁链上,面向河对面的黑族村寨。
然后又派人通知黑族长玄公!玄公白天刚帮着忙完老秦头家的事,累了一两天,正在昏睡,梦中被人叫醒,一听老贞头家逃跑了?吓的魂不附体,慌忙中到处叫人,可惜两个儿子,一个几年前上山送祭跌落山崖摔死,现就只剩玄武一个——
父子俩连夜赶到白家大院,先被白元英狠狠臭骂一顿,然后命其连夜通知族人,明天上午到二桥口集合!再命玄武独守山口,再有闪失,族规伺候——
两父子领命而去,连夜奔忙开了!
玄公回到黑寨,再叫几个人,打着火把,敲锣打鼓,挨家挨户奔走相告,这后半夜整个黑,白两寨全惊动了,可谓鸡犬不宁,沸沸扬扬——
老贞头自认天意如此,阳寿已尽,自己一把年纪倒毫无遗憾,只是不忍心身边的儿子儿媳,才刚长大成为人父,人母,小孙子才两岁!小女儿才八岁——
他不停揪心自责,老泪纵横,
“都怪老父无能,都怪老父无用啊!保护不了你们,让你们跟着患难,我死也不甘啊——老天瞎眼啊,你要惩罚就惩罚我——孩子们无辜啊——!”
贞刚昂首跪在台板上,木头一般,一声不吭,媳妇紧紧抱着小孩,泣不成声,小儿却在她怀里又呼呼入睡,小女儿在众兵将,众火把的包围下,紧紧抱住嫂子,吓的失声大哭——
无边的黑暗中,河水舒缓无声,大树漆黑无声,火把幽幽,兵将冷漠,任凭一家人如何哭喊,天不动,地不应,四周笼罩着一股股死气沉沉的气息!
白族长是天亮后才知道的,睡足了一夜觉,精神饱满,一听说人跑了,当着满屋子家人面就拍桌子叫嚷开了,
“王八蛋,大清早也不叫人消停——再等三天都等不了,就这么着急上路?”
然后骂骂咧咧的赶往寨里祠堂,找诸法师商量对策,几时问斩?
诸法师也刚起床,梳洗罢,祭祀完灵兽,神灵,正在闭门坐禅修炼,忽然间老头闯入,说老贞头一家跑了,现正在河边当众羁押,静侯法办呢,等着你去主持——
法师一听,表情冷淡又略显忧虑,说道,
“这也没什么好主持的,又不是第一次送走全家!还是之前那样办嘛——这下看来黑族真的交不出女孩啊?还有不到一个月时间,我这边东西都准备差不多了,怎么办呢?”
“这个元英已经叫老玄头通知第三家准备了——如果他们还是想自行处决,那到时就在我白族随便找个女孩吧!不用担心!”
“咦,白师爷,这种事可不能随便哦!我们在下面做,上面神灵是看的到的,可别怪罪下来,那就悔之晚矣啊?”
“这不急的没办法吗?神灵也看到的,有的跑了,有的死了,死了的他又不要——时间不多,只能我白族出人了!就算到时神灵怪罪,要受罪的也是大伙,这也是他们自己造成的果子,自己尝吧!”
白族长显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待法师换上一身黑衣服,叫一个小弟子拿上作法用的工具,两个人交头接耳出了祠堂,往二桥口走去。
还没到河滩老远就能听到人声嘈杂,路上还有人从四面八方往那里赶,人们穿作新旧不一,颜色各异,长短不齐,但白族戴蓝色头巾,黑族戴黑色头巾,这点完全统一。
到了河边已是人山人海,对面黑族放眼一大片黑压压的人头,绵延好远,有些人根本就看不到这边了,明显超过这边蓝巾人数。
之所以选二桥口,估计还有一个原因,可能是怕黑族趁机闹事,特意在中间隔着一条几十米宽的河,那边人只能远远观望!
四面八方都有全副武装的士兵把守,个个腰挂大刀弓箭,手持长枪,长矛,凶神恶煞。上下两座桥都被封锁,法事没结束不准一般人随意上桥!
高台上站满了人,全是白元英为首的一群士兵,在台子东边放有几把大竹椅,供那几个大佬坐,椅子前面放有一张小方桌,一口雪亮的大朴刀横放在上面,那大刀磨的锃亮,一点锈迹没有,四五尺长,寒光闪闪,让人望而生畏!
椅子后面的台边插着几面红,黄,蓝的三角旗,上面绘着不规则的蛇形图案,正在晨风中飘展。
老贞头一家五口,一字排开,或跪,或坐在高台上,面向对面黑族人群,只有贞刚昂首挺胸坐着,老贞头和他媳妇,小妹都深埋着头,媳妇和小妹吓的浑身直打哆嗦,依然还在哭泣,个个脸上神情崩溃,一副绝望与无助——
白老头一上台,就首先走到老贞头面前,破口大骂一顿,仿佛一夜之间就成为冤家对头,恨之入骨,
“你个挨千刀的老家伙,别人都能送,就你不能?人家闺女不是人啊?人家都能懂得规距,轮到你就乱来?还想跑——?这下我让你跑——往哪儿跑?有几条命跑?
“别以为你年轻时为族里多做了点事,你就了不得了!老子也是从那年代过来的,老子都遵守祖上规距,你算老几?
“山神就在上面,你们想死你就去死吧,老子们这数万子孙还想活啊——!
“别以为你这几只臭老鼠能坏这祸烫,拍死你,还不等于拍死几只蚊子?谁要想坏这规距,就是和我们无尚的天神为敌,和我们千万子孙为——必须铲除,毫不手软——
“今天,我让你们死的明白!”
声音宏钟一般,震惊四下的群众,人们顿时安静下来。
老头骂完,抬手擦了下满口唾沫的嘴,回到一边的座位上,继续和法师还有几个族中长佬商量下一步,当问及何时开斩时?诸法师略皱眉头,假装掐指轻轻一算,说道,
“跟上次一样,午时开斩!”
旁边几个老人也在说,
“一般都是午时,哪儿有大清早杀人的呢?除非是神灵下旨——”
白元英象个大元帅一般,穿着红袍黑裤,腰缠玉带,脸上神情飞扬,目中无人,挂着大刀在台上走来走去,居高临下,环视四周人群。
白元杰也来了,但没站到台上,只站在河边人群中,身边带着两个家丁,远远的观望。穿个灰白的长袍,打扮倒很斯文,但显得很急燥,心神不定,一会儿从人群里出来,一会儿又钻进人群,东张西望,不时往台上看,又往不远处的桥上看,桥上站满士兵——
这时,只见桥上出现一个老头,士兵大多认识,放他上桥,然后急匆匆往高台这边赶,路上人群都在为他让路。
台上的人也看到了,丝毫对他没什么兴趣,一点没影响大伙威严冷酷的表情,座位上一位白族长佬看到后说道,
“玄公怎么现在才到?他族里人犯事,他得来主持才是啊?”
这玄公气喘吁吁的登上高台,也没看老贞头他们一眼,直接走到椅子旁,急着说道,
“白祖爷,他家老太婆也死了——上吊死了!刚带人去抓时,发现的!”
白族长一听,稍有诧异,随后立即平淡的说,
“死个老太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这下还便宜她了,少挨一刀!”
众人脸上也是一样的平静,跟没听到一样,依旧各忙各的事,随后白族长对玄公一呶嘴,说道,
“去,告诉他们一声!让他们死的明白,这下一家人有伴了!”
玄公听完,这才回头看了看跪在台上的老贞头一家,看一家人深埋着头,哭哭泣泣只等一死的样子,突又感到有点说不出口!
犹豫了一下,还是鼓作劲上前把这雪上加霜的消息告诉了老贞头!
老贞头一听,更是老泪长流,一头栽到厚厚的木板上,悲痛欲绝!贞刚听到了,立即放声大哭,大声叫道
“娘!娘,你为什么要这样啊?为什么啊?”
这一哭喊让两岸人群产生了一阵嘈动,闹哄哄,议论声不断!
媳妇和小女儿听到后,也同样呼天抢地的喊起来——
一家人悲痛难耐,呼天喊地,却丝毫感动不了旁边的人,白族长看在眼里,心里满不在乎,心想,
“都死到临头,还有那么多牵挂?哭有什么用?哭了就不用死吗?都是你那宝贝女儿害的,能怪谁?谁能救你们,除了你女儿谁还能救你们?你自己人都救不了你们,还指望谁?有什么好指望?”
旁边人也同样无动于衷,忙着写文书,布置香烛神坛,白元英在和刽子手交待,杀完后,后事怎么处理——?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桥对面人群突然骚乱起来,只见人群晃动中一个紫红色女子冲出来,拼命叫着,往这边挤,
“放我过去,放我过去!我是贞雪,我就是贞雪!放我了家人,放了他们——”
众士兵一听是贞雪,脑子一震,立即上前把她抓住,再死死绑起来,尤如天降瑰宝,再也不会让她跑了!大伙心想,来的正是时候,整个白河洲几万乡亲都是找你——
两岸人群再次骚动,闹哄哄此起彼伏,有拍手叫好的,有叹息遗憾的,有鸣冤求情的,还有的纯粹就是瞎闹起哄的,害得那些士兵组成一道道人墙,不停挥动手中皮鞭,场面象要失控一般,幸好还隔着一条河——
白元杰在这边树下也远远看到了,心里顿时一阵狂喜,迫不接待的手提长袍跑过去,士兵们都认识他,没人阻拦,气喘吁吁跑到贞雪跟前,看那手指粗的麻绳綑在她娇柔的肩膀上,心里实在心痛,他不顾众士兵和围观族人的面前,竟然放下二少主的架子,急迫的对贞雪说道,
“快,快,快去告诉他们,就说我们已经订婚了,你已同意嫁给我了!随时可以过门——快,快,快去——”
贞雪只瞪着一双眼睛狠狠看她一眼,没有说话,被两个士兵押着只顾大步往前走,后面还跟着十几个士兵,白元杰也是一路小跑跟随,边走边不停向她交待,象在求她一样,
“没有时间了,生死关头,你全家人性命都在你手上——先答应,签个文书,先救下你家人再说——快,快——”
贞雪依然没有理他,很快走到高台边,毫不犹豫的直接登上高台,看到老父,哥嫂,小妹,小侄子全都跪在上面,已失魂落魄,不象人样,顿时心如刀绞,热泪盈眶!
少女异常坚韧,强忍悲愤,一脸冰霜,一上台就被两三个士兵强行按着脆在高台上,面向那几个大佬,与家人背对背,她大声对左右两个士兵喊,
“放开我,我不会跑的——我有话说,我们家无罪!”
白元杰也急急的跟上台,但在众目睽睽下,又有点胆量不够,绕着人堆,悄悄溜到他家老头子和几个长辈后面,低声说道,
“她同意了,我们已经订婚了——放了她吧!她现在已经不适合做人祭了——你们还是叫众人散火吧——”
没想到白老头一听,一拍椅子,又是吹胡子瞪眼,刚想张口大骂,但又看了看周围人多,恐怕招人嘲笑,一股脑的骂词最后汇成一个字,
“滚!”
白元杰象被当众扑了一盆冷水,再不敢说话,一脸尴尬的站在台上,左右不是——
大哥白元英站一边也是狠狠瞪他一眼,心想,你小子一天到晚就知道玩女人,简直花痴了吧?跑到断头台上来求放人,你是枉法啊?
贞雪还在大声叫,
“放开我,放开我,我不会跑的!要跑,我就不回来了——快放开我,我有话说!”
这时白元英朝两个士兵一挥手,大叫了声,
“松绑,看她要说什么”
台上台下所有人,都被贞雪的出现震惊!
再加上她大义凛然的走上台,毫无畏惧,胆怯,小小女子如此勇敢出众,这在白河洲的万千女人中是绝无仅有的,更是让那些个族中元佬大开眼界,堵法师停笔写文书了,白老头瞪圆了眼,几个老管事也停住手中活,白元英也直看着她,其他士兵都乖乖站到一边,
“首先,我是有婚约的,自小上山捡柴,就与山上一个男子订有婚约,尽管是私自订盟,但也形成事实,怕家人反对,所以一直没提!之所以跑,是要投奔我的丈夫,找他出来作证——我已经不适合祖上规定的人祭条件,所以我家人无罪,这跟他们无关!
“其次我出走,也与白祖爷家二少主有关,就因为他三天两头托人恐吓,强逼,小女子不堪受辱,不愿接受他那居高临下的庇护——我也是我们白河洲的子孙儿女!我也要活出我们白河洲人的尊严,所以我要出走!”
白元杰一听贞雪有婆家了?还当众这样抵毁他,肥胖的圆脸刷一下白一阵,青一阵,躲在人堆里,羞愧难当,又恨又恼,恨不能钻进地缝溜走,气的咬牙切齿,心里骂道,
“丫头你不知好歹?狗咬李洞宾——你去死,去死吧!再不管你了!”
贞雪继续说道,
“在此请求各位尊长前辈放了我的家人,这与他们无关!就算我贞雪不够人祭条件,但如果祖上有需要我帮忙出力,我也愿意和你们一起送祭上山——我也想亲眼看看那无尚伟大的神灵是什么样子?看他是怎样普度众生,救民于水生火热——?”
话还没说完,就被白老头大声喝斥,
“住口!丫头你在山里吃豹子胆了——简直就是少得教养,犯上作乱,大逆不道,罪加一等!”
气得老头又是大手一拍,狠狠拍在椅子上,大叫,
“给我绑起来,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