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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2-08

克里顿站在关卡的石墙上,他看着车队远远离去,前方的大道仍持续拓展,直到隘口之末,但克里顿伫在那、双眼盯着不可见的彼方,好比置身孤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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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队花了一整个上午的时间下山,少了克里顿的车厢内多了一个沃克,他负责跟各位求诊者解释接下来的行程。那位药剂师的顶上童山濯濯,所剩不多的白发也理的吋短,岁月洗刷的脸庞瘦小、但看的出来年轻时还有几分英挺,就是性格从来没变过,抑郁、神经质、此外也不喜欢发言被打断,前几天他和克里顿处的非常不好,而今克里顿走了,沃克的心情也稍稍平静了些,因此那天说话一反常态地平稳和蔼,几乎连爱利克都要卸下心防了。

由于波弗不确定抵达后有没有时间再另外做个别说明,所以他也要求了汉门.弗奇翁坐在同一个车厢内。波弗再三保证,说明会不会太长,他只要汉门跟着坐一小段路就行了,等到了下个休息点时他就能离开这个缺乏尊重感的牢笼;不过汉门真的上车后也没抱怨,他这个人说到做到,纵使是个自命不凡的贵族,汉门至少也懂得什么叫做尊重,况且车上的人都是在同一条船上,其意义不凡,远超过贫富尊卑。

现在,解说时间开始。

「离我们的罗伦赛德还有将近一天的车程,等车队真正抵达医院时估计也已经傍晚了......由于延误的比预期中的还厉害,所以今早医生让信差稍讯息过来,说希望我们至少能在今天做完最后审查,如果情况允许,我们甚至可以立刻开始初步疗程,也就是医疗人员惯称的适应性检测,」沃克的手在半空中转动,他短短的指头看起来像是在写着未来的行程安排一样,「没有不能受血恩惠的人,但每个人对于血的初次反应与安全剂量各有差异......抱歉,请容我稍微讲点历史,总之,在六十年前,本地医疗人员主要采用的是浓缩注射法、或者称作速成法,而该疗程的内容简单来说就是直接对病患注射原血萃取液已达紧急救助,但后来研究者们断定速成法对于多数患者来说过于激烈,后遗症亦不胜枚举,因此在漫长的改革后,我们最终改采用渐进疗法以降低初次受血者的原血过敏反应,在该疗法中,初步疗程即是以百分之一、三、五、八、十三、二十一等六阶段原血稀释液进行为期十八天的适应性强化疗程,而在百分之一的阶段就叫做适应性检测,标准规划是进行初次受血后的三日观察,但是情况而定可能会额外再增加一至三日的弹性适应期。到这边为止,各位有任何问题吗?」

没有人出声响应,可是沃克也不在乎,他就这么接着谈论关于的罗伦赛德的种种,包括晚餐可能会出现的内容物。没有人喜欢那个笑话,但沃克才懒得管现场的人到底接不接受他的幽默感,反正他就是说了、也努力让气氛缓和了,剩下的事他可一点都没兴趣去知道。

此时珍还在为克里顿离去的事实感到遗憾,她越来越担心要如何与汤玛士沟通了。在珍.斯菲尔的全新认知中,她认为汤玛士是个孤僻又独裁的男人,他毫不犹豫地抛弃自己了手下克里顿,至于过程,她全听见了,他们的争吵声、汤玛士的吆喝与威胁,珍听得一清二楚,她怪自己不该让好奇心牵着走,尽管那场面并不激烈,但谁都不想把那赤裸裸的怒火给听进耳里。只是珍不能笃定自己是否就要因此疏离汤玛士这个人,她直觉,那个野兽般的男人可能是出于善意才这么做的,毕竟他们要进入的地方是雅南,对于一个还有大好前程的年轻人来说,那可不是什么值得进去的地方。然而这就是善意吗?实际上,珍情愿相信那是汤玛士的神经质在作祟,而他们吵架不全然是因为雅南这件事,汤玛士要克里顿离开只是结果,起因或许不单纯。

就凭汤玛士怪异的神情,珍几乎要认定一切都是他的过错--不如说有人能忍受这种没教养的野人才真是奇怪,汤玛士是个野蛮的退役军人,性情乖戾、思想卑劣,疾病让他精神错乱,私底下的汤玛士早就已经不是个正常人了,昨天的争吵只是克里顿被逼得与他决裂,而非他逼迫克里顿离开。这样的逻辑似乎有些矛盾,毕竟珍知道克里顿这个年轻人有多么护着他的主子、而汤玛士又是多么地关心克里顿,可是疯子就是疯子,他们是失败者,那么有哪个失败者真的对过?珍.斯菲尔为自己的解答松了一口气。

她给了自己先生一个眼神,传达着所谓的斯菲尔夫人的小小胜利与被认同的渴望,可惜斯菲尔先生没注意到这件事,那个克莱德从来就不觉得这趟旅行除了生意之外还有哪点可思考的,如今他十分想知道大雅南地区的通路状况,其它的事晚点再谈也无妨。就连爱力克也罕见地专心在沃克的解说上,不过某种层面而言,他只是比斯菲尔夫人更早认识到汤玛士的本质,他出了什么差错都不易外,毕竟汤玛士就是个披着人皮的野兽,要是谁对野兽有期待,这个人不是傻了、就是疯的那只怪物更厉害。

「你说,我们接下来就不能离开大雅南区了,对吧?」汉门.弗奇翁问,「那么你们打算怎么安顿我们这些受诊者呢?」

「切中核心,弗奇翁大人,」沃克摩拳擦掌,看起来已经等这个问题等了好一阵子,「你们都从波弗大人那听说过关于受血者的限制了,而今我也没打算推翻它,但各位先生女士,大雅南政府知道你们可能或多或少、又或者整个产业都在塔拉尼斯里,比如说像弗奇翁大人或斯菲尔大人这样的大企业家不可能丢下自己的事业不管,因此政府方面提供了几种选择好让诸位管理自己的国外财产,其中你们最感兴趣的可能就是旅外证的申请程序。是的,你们可以在"我们的看护下"短暂外出,然而,旅外证的申请并不容易,除了必须由大雅南联合政府、血疗教会与安息会三方进行共同审查申外,申请者还必须抵押相对程度的财产并找到两位担保人才行,担保人同样得经过三方组织的审查认证。当然,紧急状况有其紧急应对法,在联合议会的担保下,你们可以获得临时外出权,然而这种情况罕见,最后一次是在二十一年前左右。撇开外出的问题不谈,回到"安顿"这件事,按照规定,你们会得到教会与政府方的全面照顾,直到病愈为止;另一方面,罗伦赛德、诺德卢米(Northelumy)以及帕里欧波德(Paleofrontier)这三个县都是正值茁壮期的年轻土地,当地政府非常欢迎具有特殊专才的血疗者莅临,因此若你们有意在这重新建立起一份新事业,那也绝对不是难事。」

克莱德问:「不知道这里的经济基础以什么为主?我是知道大雅南区的医药业异常发达,但你们不可能单靠那些花花草草维生吧?」

「你说的没错,斯菲尔大人,其实大雅南区有三个主要产业,它们分别是医药业、矿业与金属加工,另外在帕里欧波德还有十分著名的苹果园,那里专种王国苹果以及烈焰苹果,不过这算是题外话了。老实说,大雅南地区的经济状况一直称不上是单一,况且我们也不是与世隔绝,该有的贸易活动绝对少不了。明天我们可以先从罗伦赛德镇的工业分布开始认识起,斯菲尔大人,你认为这主意如何?」

「太好了!尽管我只是托内人的福才有机会一探雅南地方的神奇奥秘,但我由衷希望能以半个雅南人的身分认识当地企业。沃克先生,不知道你们的政府是否同意让外地合伙人加盟当地经济活动?」

「我们有不少外地合伙人,但我毕竟只是名神仆,在社会经政方面只是略知一二,并非专业者,因此我建议你之后请教当地律师或直接洽询经济发展室的专员,他们肯定能够回答你所有问题的!」

「好,真是太好了!」克莱德点点头,笑容间堆满了数不尽的盘算之意。

汉门.弗奇翁子爵并不像克莱德.斯菲尔那样贪于拓展事业,其实他早在踏上血疗之旅前就已经安排好了忠心的副手管理公司的大小事务,要说汉门早已到了退休年龄也不为过,这一趟旅程说是冒险更多于治病养身。他是个单身贵族,虽然有几个私生子女,但生活从不任其拖累;没有人能撼动他肮脏的资产,事业、金钱、荣誉与头衔,汉门一点都不缺,然而他依旧参加了这场血疗之旅,因为他想要一个新人生,而这个人生至少要长到能让汉门再多看几场悲欢离合。

这是任何一个越过生命颠峰的人都会想过的庸俗愿望,就连汉门也不否认自己的庸俗,毕竟年竟逼近七十大关,但一回头却发现自己走错了路,甚至可以说是一事无成,届时有多少人甘愿接受这种结果?时间一去不复反,但如果它长的能让自己再遇见失去的机会,那又有何不可?

说来说去,汉门不过只是恐惧死亡的形式,他不愿死于空无。汉门.弗奇翁真正想要的东西是最单纯、也最难获得的存在实感,他想要一个有别以往的新生活,让心灵从衰老中苏醒的强烈刺激。汉门不禁怀疑,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才察觉到自己已成了衰老的俘虏?他想,也许是某位女性的离去、某场令人倦怠的战争、至亲的死亡、一场大病、一日黄昏,无数的事件令他的灵魂腐朽,但哪件事才是令汉门醒悟的关键?

汤玛士.史瓦兹,你知道吗?汉门暗暗想着。他从来不正眼看过那位病患,他也暂时不打算去探究这位平民的来历,但弗奇翁子爵看见了汤玛士的衰老与痛苦,他们俩都度过了某种相似的时光,这种预感让他多少有点安心,并且进一步地获得了优越感。他们俩都让衰亡之影逼上了绝路,但尽管两人也都将接受血疗,弗奇翁子爵却能够把所有机会都紧紧抱在怀中,因为汉门.弗奇翁作为一名贵族,他拥有重掌生命的权利与能耐,至于汤玛士这样的人,他顶多就是成为一个活蹦乱跳的劳工,若运气好,可能还有机会空虚地过完一生,若运气不好,最终还不是一样随波逐流、成为命运的奴隶?

可是,汤玛士.史瓦兹,我知道你可能不太一样。汉门假想着自己会对汤玛士这么说。因为你可能会更惨。

这时沃克正拿着地图介绍着路上将会经过的地点,在大雅南关卡与罗伦赛德之间有几个小庄园,等经过古罗伦城边界后路上才会热闹起来,接着他又简单扼要地解释了几个关于圣劳伦斯纪念医院的重点。等事情都说完了,弗奇翁便要求要回自己的马车上,离开前他还是忍不住观察了汤玛士,那个名为男人缩在自己的大衣里,身子微微发颤,尽管门外的冷风让车里的乘客都不免拉起了外衣,但汤玛士这个举动看起来不像是在避寒,反倒像是在克制自己别做出什么脱序行为一样。

脱序,这个词和汤玛士的本质颇为相称。汉门不屑地哼了一声,他到现在还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和一个疯子当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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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罗伦的边境堡垒被藏在白杨与桦木间,古老的方堡孤立于天边。大雅南地区的人对老罗伦视而不见、避而不谈,这点沃克也有讲过,但没说得很清楚,他搪塞地说明了一切皆因老罗伦的瘟疫太过让人心痛,久而久之就没人想再去回忆这件事,所以车上的各位也尽可能不要旧事重提,这样对大家都好。

然而汤玛士早就猜到了罗伦城灭城之难的始末,因为雅南正面临相似的灾难。他怀疑自己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在这场梦魇找达成目标?另一方面,他又想达成何种成就?汤玛士看着堡垒远去,过于锐利的视觉看见石墙上的藤蔓宛如悬吊于半空中的尸体,一股恶寒从胃里涌出。现在汤玛士很清楚,他决定前去雅南,主要为的就是找到名为盖斯柯恩的男人,那是血促使他去做的事情,追寻血源、正如探究自己的出生,汤玛士想要和赐予他与亚历山大这份际遇的男人说话,也许可以顺边宰了对方,纵使深知诅咒不会因此解除,但他想、而且他会这么做。

接下来就是面对真正的古老血源了,他得面对梦境的主宰,面对让他受尽恐惧折磨的元凶。汤玛士低鸣了一声,听起来像是喉咙卡了一根碎骨头。他问自己,为什么要再去接触那些眼睛?汤玛士不断地问,为什么要让自己置身于风暴中?无庸置疑地,一切都不是他能掌控的事,月亮要汤玛士归乡,他就得这么做;月亮的爪子抓着汤玛士往天空坠落,而离开的念头就像一只钩子,那东西没法让他与地相连,反倒会把身体扯的四分五裂。

远岛屿另一头的爱德华是否也感受到神祉的甜言蜜语了?如果是,那他会跟在汤玛士的后头来到雅南吗?一想到这,汤玛士忍不住责骂自己的愚蠢,当初既然查觉到血的诅咒单纯建立在血液的接触,那他怎么还能一直赖在爱德华身边不走?那几年的他尽管自称为人,但却连一点身为人类的意志都没有,到头来还害得此生最后的挚友深陷危机;汤玛士知道,尽管他一直责备爱德华是个骗子,对方总是讲着对汤玛士而言遥不可及的愿景,可是真正的骗子和垃圾是汤玛士才对!

「骗子、狗娘养的骗子。」他没察觉到自己的低喃。

"精辟的见解,汤姆。"幻影取代了克里顿的位置。

「我的选择不多。」汤玛士忽略幻影。

"你从来就没得选择。"

他沉默不语。

车队在下午时进入了丘陵带,如同沃克所言,过了老伦罗的边界后,周遭的环境变得异常热闹,大面积的药草园成了汤玛士等人对大雅南地区的第一印象,紧接着是远方的大城镇,在较高的地方可见罗伦赛德的庞大身影,尽管波弗都称罗伦赛德为罗伦城的遗镇,但它的规模给比狮子城,两者楼房同样是以两到四层的木砖混合屋为主,不过罗伦赛德的房子看起来比较简约、也稍微壅挤些;硕大而平缓的河川刷过镇中心,根据塔拉尼斯地图标示,这条河就名为野河,早在亚彻爵士前来发展前,当地居民就这么称呼它了,而至今依旧如此。

野河两岸有几栋特别大的建筑物,其中有三栋大塔楼与一座大教堂。一见到这些东西,沃克又讲起来一些关于罗伦赛德的小知识,他说,罗伦赛德其实发展至今不过两百年,最初此镇的的确确就是个小城镇,镇中唯一的目标物就是边城钟塔与小小的圣母礼拜堂--话说到此,沃克在空中比划了一番,看不见的圣图描绘着无法详说的城邦兴衰史--后来罗伦城死了、它的魂魄藉由罗伦赛德重生,当时许多爵士与女爵认为既然罗伦赛德要成为罗伦城的代理之地,那它就一定得要有来自罗伦城的证明,因此后来大伙又盖了罗伦塔与望乡塔、以及诸多神奇的小纪念碑,藉此诉说着罗伦赛德镇的正当性,而低矮的圣母礼拜堂则被宏伟的圣三一朝圣者教堂取代,并成为来客进城前所能见到的、最真实的定心丸。

「但我建议你们一定得到圣母礼拜堂看看,它才是罗伦赛德真正的神谕之所。尽管现在大雅南区的人顶多只会把圣母礼拜堂当作一个可爱的老骨董,然而罗伦人从来就不忘它的美妙。」沃克说着,心也飘到了尚未来到众人灵魂中的礼拜堂圣母像。

不幸的是,尽管沃克说了许多关于罗伦赛德的奇闻轶事,但此行的第一站圣威廉纪念医院并不在镇内,想必有不少人到了隔天、或大后天真的进入镇内时早已把沃克的话忘得差不多了。那位老药剂师健谈,但介绍起东西来却能把活的都给讲死,再加上他在正式以外的描述总是像是在对自己说话,沃克不是在为诸位外地客解释何谓罗伦赛德,反过来讲,他是在告诉自己,罗伦赛德真的曾发生过某些事情。

赶在昏暗的西日余晖转消失前,车队终于进入了圣威廉纪念医院所在的圣泉林。林中的古树占据了半片天空,所幸那座道路够宽、宽的足够两车交会还绰绰有余,注入其中的日光与气流冲淡了树林的巨影,否则任谁都会觉得这座森林诡异骇人。但也许是因为冬日将近,浓厚的黑暗让过客备感压力,即将消逝的最后一点色彩隐隐约约诉说着死亡将近,所以光是看着有人车跟在后头、或迎面而来,不自觉地都会以为他们都是非人之物。

但一个拐弯,当医院的大门在汤玛士等人面前展开时,所有的阴郁便突兀地让一抹暖意给驱走了。圣威廉纪念医院的外墙是爬满常春藤的砖墙,墙垣附近只留了几颗老落羽松看守着,斑驳着秋日云丝的苍穹与深色翠草往后延伸,拉出了墙后的空广院区;铸铁大门后头有片湖水,水面倒映着后方的古朴大屋,主体屋子的开窗不大、而且整齐划一布局,最高四层楼的屋体弥漫着防御性与宜居性的两难矛盾,但整体而言还是宜人的小城堡,有着略嫌夸张的塔与单调的墙面,此时灯火以从窗中渗出,那些好人家的马车正从大路前一一离去,几个像是实习生的人走回主建筑,在这些慵懒气氛中,就只剩医院中的仆役还在忙碌,偶尔还能看见紧张的医生从新大楼冲回主堡中,不知是哪个病患出事了。

医院--其实,当时人们并不是全然相信医院这回事。说到医疗专业这件事,无论在塔拉尼斯还是特弥斯,大伙都比较倾向请医生到家中看诊,当然,成药与偏方也从没少过,但无伦如何,医院从来就不是第一选项,大伙就是不想被和其他人一起集中管理,至于理由,除了对于疾病收容地的心理障碍、标签疑虑、以及不愿受制于他人的恐惧外,有时还是信赖问题,毕竟医院、医疗人员与病患的关系尚未明确建立,此时的理发师偶尔也兼差当的外科医生,就连医疗人员本身都还没搞定属于自己的权威性了,小老百姓又怎么会相信自己在一个名为医院、由一群号称医疗人员的组织所创造的系统中能获得应有的照顾?

有趣的是,属于塔拉尼斯的大雅南区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它有点像是亚斯特拉,它们两地都比其他地方还要早一步熟悉了医院的发展期,至于原因为何,主要原因之一显然都得归功于医疗人员创造了属于自己的权威性、公信力、与垄断医疗事业的认证制度。若说两者有何不同,那就是大雅南区的人民比谁都要习惯特定医疗人员的存在,医院对他们而言不是收容中心,而是血疗之所以得以实行的核心场域。

除了主堡院体外,圣威廉医院旁边还有两个主要建筑。其一是位于西南侧、建造于中晚期的教学馆与宿舍,它们都是开了长窗的典型大宅,充足的采光、精致到有些脆弱的外型,来自圣堂的石雕饰体未曾少过,分明的墙朵线后头藏着它的黑色屋棚,看起来严肃、却又有些可笑,此外,不同于本院的位置,湖面没把它们的样子全给收在里头,某方面而言,医生们还得庆幸自己不必每天都被给湖光偷窥,而且还有美妙的自然草原可欣赏。

而东侧的则是晚期才新建的医疗大楼,它没有胭脂粉味,朴素的褐红砖墙诉说了设计者的自信,甚至有意图与教学馆竞争的意味,大楼的装饰不多、用法也十分精要,在窗口、方柱饰墙都留下了一点老前辈的悬念,比教学馆更浅一些的收窗弧口看起来清新又有朝气,或许住在里头也不差,至少医疗大楼还有自己的卫生系统。该楼房是为了处理日益增加的外科病例与相关手术研究而建造的,尽管它尚未斑驳的色泽散发着一股热情,实际上知道此地实际用途的人都认为它冷冰冰的,大楼让林荫大道遮掩、同时又邻着一座或于放任生长的小花园,要说它不阴森实在有缺公平,再加上它是个外科大楼,如此一来,在清新的建筑也会成为一座炼狱大门。那也是汤玛士等人首先要下车的地方。

「各位先生小姐,我们到了。」波弗照例成为那位介绍者,此时门侍见到外来的受诊者到来也姗姗来了三个人,准备帮他们搬些行李。

赛德里克引导着弗奇翁子爵的仆人将马车带往马厩,等大伙都下车后,属于安息会的车队并未马上离去,似乎是想等着顺被把谁给街走一样。斯菲尔夫妇带了不少行李,其中有大半都是珍.斯菲尔的对象,毕竟她此举几乎与迁居无异,虽然克莱德保证过,在安息会的安排下,其他行李很快就会送进大雅南区了,但珍可不能像克莱德这么乐观,她的行程规划不容许自己得拖延一周以上才能出去见人、或让人来看见她;至于弗奇翁子爵与爱力克的部分就简单多了,前者有自己的马车载运,后者行李简单、标准又实在,要说爱力克大大方方的在大雅南地区落地生根也不为过。每个人至少都有一箱行李,这是常态,不过汤玛士有的只有一个袋子,袋子里装的是克里顿给的小东西与一本书,所有的家当还不如一身衣服来的重。

「医疗大楼,又称外科大楼,我非常喜欢这栋建筑物,它代表了现代人的精准与严谨,」波弗带着他们走过大厅,铺花磁砖沿着一朵朵百合穹窿向外扩散,坐在长椅等待的病患不太在意他们这群访客的来历,但对波弗这个半知名人物倒是表现出一股讶异、猜想与随之而来的亲切感,「不过内部就有点装饰过度了。各位,请往这走,我们要直接去花园。」

他们穿过后门,由一道缓缓下降的台阶引道至一处户外走廊,通道一直延伸深埋于花园中的别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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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叙时间不如以往轻松,已经到最后一步了,任谁都会觉得有些坐立难安。餐厅的壁纸是温和的绿色、但反复的图案让人心生不适,地板铺了深色的胡桃木,木头是从国外运来的好建材,但此时它干燥的表面似乎分泌出了黏液,鞋子无意间踩了、身体感到一份不该存在的厌恶感,虚无的黏稠声在耳边悠悠徘徊,宛如魅影缠身;那是个为了让讨人喜爱而打造的现代空间,拥有高贵、又不失分寸的小富阶级品味,可是坐在那、让炉火照耀得当下,什么事都不对劲。

时间过得很慢,用完餐后不过才六点半,所幸天色早已发黑、劲风在外飞舞,如此总是有点夜晚气氛。等一位实习生进来与波弗商谈了后,波弗对大家宣布,今晚八点将开始初诊,而且他相信事情将非常顺利,因此初诊完毕后受诊者就将直接接受初步疗程。

波弗最后说:「现在,各位先回房休息吧。」

解散令一下,大伙匆匆回往楼上的房间跑,而弗奇翁子爵想看点书,因此波弗让人带着他到图书室那。契普曼也随弗奇翁子爵一同离去,汤玛士认为他是去找弗奇翁子爵说话,至于谈些什么秘密,汤玛士就不得而知了。

「汤玛士,你现在累了吗?」波弗问。

「不。」汤玛士回答

"你当然累了。"幻影说。

「我说不!」汤玛士声音放大了些,听起来不但是不耐烦,可能还带着一股憎恨。

"呵呵呵......。"

「什么?」波弗让这突如其来的回应弄得有些恍神。

「没事,我什么都没说。」

「好吧。那么,汤玛士,我们就去花园散个步吧。」

波弗没等汤玛士回答,他就径自走出去了。他知道汤玛士没理由拒绝这场邀请,所以无须畏惧,只是刚才的小小失控确实让波弗有点担忧,他怀疑如果不赶快帮汤玛士注射纯血,那家伙很快就会陷入不可挽救的状态。

等他们人到了花园角落,涌泉声成了两人密谈的无形壁垒,畸形又壮丽的接骨木丛绕着泉水蓄积的小池子,它令此地充满黑影与欺瞒,在这说话只有波弗手中的小煤灯能听见依窃。

「昨天我们谈了很多,可是你根本不可能理解雅南,更遑论去对付里头的东西。我认为我失职了,作为一个协商者,这笔交易不划算。」波弗说。

「用一条烂命换得一次小尝试,怎么想都你们占了便宜。」

「可怜唷,我们只能耐着性子看看这次能有多大进展了......啊,汤玛士,回到关于雅南的话题,总之,我们不能保证你能活着离开,那不合逻辑,但如果必要,我们能提供让你迅速致死的方法,毕竟你将要接触的地方并不算是现实,那里是场梦,而梦中之死不会让你苏醒,它只是一场陷阱,让人迷失的假象。梦中之梦,那是上位者的诡计,所以你可能非常需要知道该如何死才能干干净净地离开人世,至少这样不会成为上位者的小玩具。」

「可是我总得跟你们联络,不是吗?」

「当然、当然!我不是说你一定得死在雅南内部,如果你想从容赴义,我还得骂你几声呢!真是个蠢脑袋......」波弗卸下了他虚假的善意,他鲜少这么说话,「......我们有个办法能让人从雅南外部看见雅南内部,但有距离限制、能做的事情也少,可是你会先从这部分开始的。脑袋来还有符号的印象吗?想想,那就是你回家的路,只要记得他,你在一段时间内都能安全归来、而我们也能找到你。」

「三个符号,你们的小把戏。」

「画出来,画在泥土上。」

汤玛士静默了几秒,随后他跪在地上,像个小孩子一样在一块光秃的泥地上作画。他会怀疑,为什么这块养护良好的花园偏偏会有块湿泥地?实际上,放眼望去,这里的草皮并非完整无缺的,它显得斑驳、但在黑暗中并不明显,可是汤玛士怀疑,他怀疑着所有自己正在做的事情。

这个世界一定有哪边破了个洞,而他正在把那个洞拉开;洞的另一端是一片星辰,黑暗为实、光芒为虚,汤玛士颤抖的手勾勒着尚未存在的妄想,对极的事物正在声声呼唤,汤玛士知道响应它是场错误,把洞口打开有违生物的天性,可是他正在这么做。

"第一个符文,那是有缺陷的支配,那些人看的见你、但你有权反抗。这是自由。"幻影的手搭在汤玛士的肩头,它单膝跪在汤玛士身旁,有如教师般欣赏着孩童如何认真又笨拙地写下刚认识的字词。它为男孩解释字义,这是它应尽的责任。

「我不想听你解释,幻影。」汤玛士喃喃着。

"第二个符文,那是剥夺,但现在它过于虚弱。看看那只爪子有多么害怕你?汤玛士,你是个强壮的好家伙,你才是掠夺者,你会吃了他们。"

「没有谁会被吃掉。」

「汤玛士,你在跟谁说话?」

汤玛士抬起头,他不解地望向波弗。「幻影,它就在这。它一直在对我说话。它在这,它披着我挚友的假皮!」

「别装疯卖傻了,汤玛士。画吧,我看见了两个,但你还没把第三个画出来。」

「对,还有、还没完......」

"是的,汤姆,还有、还没完,我们甚至连开始都不算!"

「闭嘴!闭嘴!」

"第三个符文,苏醒,那是你勇气的象征。如果你愿意鼓起勇气回顾自己的苦难,那就仔细想象它的形身,届时那个记号将会引导你回到迷宫的入口。"

波弗终于如愿看见了第三个扭曲的图案,那些都是他们留下的未完成品,但此时波弗却不见汤玛士停下来。「你想干什么?只有三个,你不该画出第四个!」

"嘿,吓吓他,汤姆,我讨厌那个老家伙!听我说,我可以告诉你所有的古老知识,知识就是力量,我曾对你说过,活在这世上,你不能永远都当的无知愚民,既然当天你选择投靠我,那么学习就是你的使命,学会识字、学会药理、学习所有让欺瞒避之唯恐不及的逻辑与真理。来吧,继续写,用你的血与灵魂把故事都写出来!"

汤玛士说:「圣餐。」

"血之恩赐。"

「眼睛。」

"探索与呼唤。"

「月亮。」

"彼方的回应。"

「......三......环。」

"事物的本质。"

「......亚丹。」

"血之主。"

波弗想要阻止汤玛士,然而那位圣职者好奇又畏惧地盯着眼前的怪物不断写下被忌讳的知识,一时间竟贪婪地想知道更多;泥土上的符号渗着黑油,发臭的血与腐朽的残渣逐渐蔓延,来自彼端的影子在花园中来回探索着,它不是任何东西,它就是世界本身,是它存在于黑暗中的丑陋原形。

「湖泊。」

"克服障碍;追寻自我。"

「逆时针变形......变形......」

"灵魂的蜕变。"

「宇宙!」汤玛士失声地喊着,他不想要再写下去了。

"看见它、理解它,不要逃避你的命运!"

「不!我要否定你!」

波弗让汤玛士的声音给惊醒了,一晃眼,恐惧之影已消失无踪,此时泥地上的符号毁于一旦,野兽般的爪痕将作画的泥泞掏出了一个大洞,然而洞中却生了青草,彷佛从来没发生过半点破坏,关于刚才的疯狂与脱序都只是一场幻梦,而引发一连串混乱的汤玛士不过就是趴在那的疯子,他在对不存在的幻影亦是恳求、亦是斥喝。

「我不是你的棋子,幻影!」汤玛士缩成一团,宛如恐惧神怒的凡人,「我没疯,是非对错我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你疯了,汤玛士。」波弗颤抖地吐出了这句话。

「你才是疯子,你们全都是疯子!」

汤玛士连滚带爬地想离开这个地方,可是他的右腿不合作地拌了自己一脚,让他整个人狠狠地摔在地上,最后汤玛士只不过远离了波弗几步之外,此时他人没察觉冲击带来的酸麻,反倒一直为幻想中的末日而发疼困窘,为着不存在的石头雨蠕动身子。他那副倒在地上的狼狈模样让波弗觉得可笑、却又不禁心生怜悯,而片刻后,汤玛士从惊慌转为茫然,他害怕、怕的连天空的样子都不认得了,可是汤玛士却露出了微笑,也许是因为这是他的第一次胜利;他是活的,汤玛士.史瓦兹留在世上、未曾失去作为一个人的尊严,反抗幻影正是苏醒的第一步。但是这场可悲的胜仗有什么意义?

谁能告诉我,我为何要渴求生存的慰藉?汤玛士想着,身体爬着,然后他站起来,拖着跛了的右脚缓缓离去。

此时波弗能听见那个疯子还在紊乱的呼吸在花园间游荡,途中还伴随着呕吐声,汤玛士吐得很厉害,把整胃都给翻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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