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方妈妈轻轻敲响佳灵的房门。“进来。”方妈妈推开门惊讶道：“小姐怎就起了？”说着点上一根蜡烛安放在烛台上。“身卧仇人之榻，怎能安宿？”借着烛光，方妈妈才看到佳灵眼下的乌青。不由沉声道：“小姐有了命就这样糟蹋？”佳灵坐在床边无奈的摇摇头“实在睡不着。”说完指指东边。那是林氏屋子的方向，方妈妈自然明白，却也知道洗漱的侍女快来了，所以打着哈哈：“小姐先前是睡朝南的，如今睡朝西自然会不习惯。等小姐长大了，跟夫人请示换个院子，想把床支朝哪就支哪。”有个小丫鬟端着铜盆进来，听见方妈妈的最后几句话就笑了：“瞧方妈妈说的，等小姐长大了这方向都睡习惯了自是不用换院子了。”方妈妈冷眼瞧着这个自来熟的小丫鬟说道：“姑娘说的是。是我老糊涂了。”小丫鬟傻笑一声，全然没注意到方妈妈话中讽刺。她瞧着与佳灵年纪差不多，却是稳稳当当得端着大铜盆走到榻边帮佳灵洗漱。然后答道：“方妈妈您才40多岁，正是风华年纪，怎么就老了？我娘说，女人不能说老字，会越说越老的。”方妈妈显然对她的话中意，可这人是大夫人院子里的人，方妈妈当然没给人家好脸色看。只见佳灵忍不住笑问道：“你才多大年纪？说起话来怪老成的。”那小丫鬟拧了帕子帮佳灵擦脸，回答道：“回小姐的话，奴婢今年11。名叫素心。是这大院里厨房王妈妈家的。”方妈妈眉头一挑，居然是个家生子？随后问道：“那你阿玛是谁？”小丫鬟答道：“我爹爱赌，被人打断了腿关进牢里了。”方妈妈一听她的称呼便知她是汉人，心里更为不喜。但是佳灵似乎对她很好奇，又问道：“那你伤心吗？”小丫鬟耸耸肩道：“我从没见过我爹，我还在娘胎里时我爹就被抓了。所以也没什么伤心的。我只有吃不饱饭的时候才会伤心。”佳灵带点怜惜的问道：“经常吃不饱饭吗？”小丫鬟害羞的笑笑“我娘说我太能吃了。所以早点把我送到院子里干活，起码每天早晚府里都会管饭。我现在可是二等丫鬟了呢！每月都有一两银子的月钱，省点还能省下点来。”佳灵点点头，对这丫鬟更加怜惜“你几岁进院子的？”“七岁。刚开始打扫厨房，后来便提了上来。”小丫鬟脸上露着得意，端起铜盆向佳灵福了福礼便退下了。方妈妈瞧着佳灵出神的样子提醒道：“小姐可别忘了，这丫头是大夫人院子里的人。信不得。”佳灵起身摇摇头坐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道：“方妈妈，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坏人。”方妈妈挑起佳灵长及腰间的乌发，灵巧的扎了个小两把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小姐是读过书的人，不会不懂这些的。”佳灵望着铜镜里的自己，没有说话。
去上早课之前先要到大夫人屋里请安。通报后，佳灵进屋恭敬的向林氏请安：“佳灵给额娘请安。”林氏瞧着佳灵，隐隐冷笑，一晚上长进不少啊！不见半点不服气，脸色平静谦和，真是面面俱到。听见林氏叫起后，佳灵开口：“额娘，佳灵先去上早课了。”她真是一分钟都不想多待！林氏缓缓一笑道：“不急。来陪额娘用早饭吧。”佳灵犹豫：“可是早课……”林氏脸色一沉，不悦道：“额娘请不动你？”佳灵刚要辩解，却听林氏对春香道：“去，给王师父递个话，就说三小姐今日不上课了。”眼见春香领命退下。佳灵颤声问林氏“额娘你这是？”林氏微微一笑，走近后牵起佳灵的手笑道：“只不过让你安心陪额娘用膳。”佳灵虽然极其抗拒，却终是忍住，没有甩开林氏的手。
这顿早饭吃了许久，林氏吃好后并没有离席，自然端坐在桌前，静静地看着婆子们收盘子。佳灵局促不安，像椅子上有刺一样，动来动去。林氏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就在佳灵开口要告退时，林氏突然道：“今后不用去上课了。”佳灵立马僵住“额……额娘……”有婆子进来送瓜果，林氏却看也不看道：“如今你生母才刚走，按风俗你得守孝三年。这三年你还是好好抄抄佛经，为你额娘敬孝的好。你如今年纪还小，晚点学也不打紧。”舒木阿家何时有了这样的规矩？佳灵想要反驳，不料一旁正在剥橘子的婆子却对着佳灵讨好道：“夫人说得是呢。是有这样的风俗，如果儿女不诚心守孝啊，这魂都不能超生啊！尤其是死的不安生的人呐……”那老婆子还欲说下去，却被佳灵喝止。“够了！”佳灵一下站起来，盯得那老婆子头皮发麻。林氏微微一笑道：“佳灵，这都是为你好，你不愿意也得装装样子啊。你是额娘的闺女，额娘实在不想让你背上不孝的骂名啊！”好啊！话还没说两句就给我安了罪名！林氏，你好狠！林氏被佳灵瞪得更加得意，毕尽是个孩子，激两下就破功了。林氏状似无奈道：“好了，听明白就下去吧。记得回去给你生母上只香。”说完不再理她，起身向内室走去。
佳灵气冲冲的从屋里出来，被守在门口的方妈妈一把拉住“小姐这是怎么了？怎么去的那么久？早课都快结束了。”佳灵气出了眼泪，尖声道：“再也不上早课了！不上了！”方妈妈吃了一惊，连忙捂住佳灵的嘴“小姐可小心着点！有事咱们回屋说。”
回到屋里佳灵对着方妈妈一阵哭诉，方妈妈知道了来龙去脉后算是明白过来了。这林氏动手了。她的目的恐怕不止让小姐意志消沉，玩物丧志这么简单，但到底是哪里不对却又想不出来。只好安慰小姐，去找老爷帮助小姐。方妈妈去找舒木阿.图纳后前脚刚走，后脚林氏屋子里的春香便捧着一沓经书过来了。“三小姐，这是夫人给您的……”春香话还没说完就被冲过来抢经书的佳灵吓了一跳，只见佳灵发疯似的撕着经书，面色恐怖。春香毕尽是林氏身边的大丫鬟，她很快定下神来，娇笑着把手里的经书放在桌上后道：“三小姐撕得真好看，不过时间长了仔细手疼。不够的话再找奴婢拿。”说完对着佳灵福身告退。佳灵在她走后却一下子平静下来。叫人打扫了屋子之后，静静地坐在桌前，她的指尖，不经意撩过经书……
“哦？当真？”林氏听了佳灵的反应后笑弯了腰。春香回道：“自然是真的。奴婢瞧三小姐那样子，就像疯了一样。怕是过几天，就得进棺材了。”林氏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泪道：“本以为是只小狼，却不想只是只土狗！”说完屋里又爆发出欢笑声。舒木阿.容惠款款走进来笑道：“额娘这是怎么了？”林氏指着春香道：“仔细给你家小姐说说，让她也高兴高兴。”春香答应一声后又添油加醋的把佳灵屋里的事说了一遍。整个前厅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方妈妈回到屋子吓了一跳，她一把抢过佳灵手里的佛经怒道：“小姐就真这样自暴自弃？”佳灵没有回答，她反问方妈妈“阿玛怎么说？我可能继续上课？”只见方妈妈放下佛经叹道：“早课的事情小姐还是不要想了。”佳灵手一抖，笔间的墨汁滴落在刚抄了一半的佛经上，这篇佛经怕是废了。“为什么？”方妈妈无奈道：“老爷说咱们满人家的姑娘无才便是德，那些汉人的东西学起来不论不类的，涂惹别人笑话。”佳灵一口反驳道：“可女子无才便是德也是汉人说的！还有大姐！为什么她就可以学？”方妈妈拉住激动的佳灵开解道：“你错了，大夫人是汉人，她生的女儿自然是汉人。我想大夫人之所以不想让你再学学问就是因为怕你挡了你大姐的光。”佳灵疑惑道：“我有什么好挡着她的光的？”方妈妈拍拍佳灵的粉面道：“傻丫头，还有你的美貌呀！”这是方妈妈左思右想才发现的可能。佳灵一怔，然后苦笑连连。她拿过刚才的佛经继续抄写，方妈妈一把劫住佛经道：“小姐真要如此认命？”佳灵拿过佛经低头抄写“是啊。认命！”方妈妈一阵龇牙咧嘴然后一言不发，显然气的不轻。佳灵抬眼看了眼方妈妈道：“她不让我学，我就偷偷的学。”方妈妈叹气“这我也想过，可是大夫人既然做出了决定，就必会有万全的防备。咱们连原先院子的鸟都带不进来，更别说出府给小姐带书籍了。”佳灵头也不抬，之间她指尖轻轻点着佛经，语气悠然：“这佛经里有很多我不认得的字。”方妈妈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惊喜道：“小姐是说……”佳灵抬起头看着方妈妈一字一句的说：“没错。我会把不认识的字抄下来，方妈妈你负责找人问清楚是什么字。”此时的佳灵两眼放光，仿佛突然成熟。“哼！林氏，既不想让我学，又何苦送上法子？”方妈妈感受着佳灵的蜕变，心中有个声音不禁激动：二夫人，你看见了吗？你的女儿没有丝毫退缩，她会遇强则强，终有一天她一定会为你报仇！
